桂嬷嬷是跟在沈老夫人身边最久的老人,也最知晓自家老主子的脾性。
这会儿眼看着一老一小两位主子全都愈发心事沉重的样子,便立即上前有意开解道,
“如今呐,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老奴斗胆,还请老夫人和小姐放下那些过往,毕竟咱们人生啊,过的是当下的日子。盼的,也是明儿的太阳。”
闻言,沈老夫人颇有感慨的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桂嬷嬷,你是个活得通透的,这话说的在理。”
见状,桂嬷嬷笑着福了一福,又道,
“那老夫人,您瞧瞧咱们这当下呀,就正有一锅热气腾腾的佛跳墙在小厨房等着您二位开锅呢,老夫人和小姐,是不是该用膳啦?”
此言一出,祖孙俩都忍不住抿唇一笑,沈灵初被桂嬷嬷的善解人意所感,更是朝她一礼,眉眼弯弯,
“桂嬷嬷有心了,我和奶奶这就开膳!灵初今日呀,定要吃个肚皮滚圆才罢休呢!”
大伙儿齐齐欢笑,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随后,灵初便乖巧地扶起老夫人,一行人朝内厅款款而去。
因着晚膳是为了大病初愈的沈灵初而设,席间的菜色都以清淡滋补为主,再搭配了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倒叫灵初真正胃口大开,鼓动着腮帮子吃得起劲儿,也任由沈老夫人给她频频夹菜。
见孙女儿这般乖巧讨喜的模样,沈老夫人眼底的心疼更甚了几分。
晚膳过后,下人们在桂嬷嬷的示意下将桌上的餐盘依次撤下,待最后收拾完毕,桂嬷嬷与沈老夫人相视一眼后,便知趣的带上了一旁的彩儿,跟在那些下人的后头也一并退了出去。
灵初静静地坐着,与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歉然的沈老夫人,隔桌相望。
左右已无人,沈老夫人这才幽幽一叹,开口问道,
“初儿,你爹今日........可有去找过你了?”
灵初垂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见灵初知晓了与荣亲王之事后,仍然是一副神色淡淡宠辱不惊的样子,老夫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丫头的心气儿,只怕和她娘是如出一辙啊。
她踌躇半晌,终是压不下心头的那份歉疚,
“初儿,你爹这件事........做得确实是欠妥当。”
闻言,灵初抬起头来,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灵初本就做好了准备,以为沈老夫人就是来安抚她,要她安心待嫁的,却不曾想突兀地听到了这么一句,倒叫她来了兴趣。
见状,老夫人接着说道,
“初儿,你爹他是个只醉心于朝政之人,对于女儿家的婚事,他立场不同,自然也就看不到问题所在。但有些话,我这个做奶奶的,却是不能不说。
荣亲王什么都好,身份贵重又文韬武略,人人都称赞其惊世之才。若只看这一层的话,我们初儿嫁过去,那自然是不会吃亏的。
但是它坏就坏在,我们沈家却是苏相一党。
这个荣亲王与苏相,那可是整个朝野上下都找不出第二对的死对头啊!
你们有这么深的一层嫌隙隔着还是其次,如今,还又是苏相主动出面与圣上说的媒........你说荣亲王的心里会作何感想?以后你们夫妻间,又如何还能和睦相处?”
说到此处,沈老夫人又一次被气得拍了桌子,
“你爹啊,真真是太糊涂!”
原来如此。
老夫人的话,简而言之就是,她沈灵初日后只要嫁过去了,就必定会被荣亲王视为是苏相明目张胆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这么一来,莫说是什么婚后相敬如宾了,可能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自己亲夫给想法子弄死了也说不定。
灵初一早在听说此事是由苏相主动促成时,便知道不可能会那般简单。
不曾想,原来这个素未谋面的老狐狸,是借着这明晃晃的机会,要将她往万劫不复的火坑里推啊。
而且还是一个叫他爹能心甘情愿把她送出去的火坑。
沈灵初心中冷笑,能将如此恶毒又高明的法子用在她身上,这个苏相,还当真是挺看得起自己的。
沈老夫人想来小丫头尚还懵懂,一番话也说得委婉。但此刻,她却郑重地询问道,
“初儿,这个婚事在别人看来虽是个难得的好姻缘,但奶奶却是不看好的,
你自己又是如何想的?你........你若是和奶奶想的一样,不欲求这份险中富贵,那奶奶就是拼着和你爹决裂,也要想法子让他帮你拒了这门婚事!
但........若是你想........”
还不待沈老夫人将剩下的话说完,沈灵初已起身上前,半跪于沈老夫人的膝下,仰起脸来,清清脆脆地应道,
“奶奶,灵初不想。”
沈老夫人闻言一怔,旋即眼里开始泪光闪烁,
她颤着手,轻轻地捏了捏灵初那张莹白无暇的鹅蛋小脸,喃喃道,
“傻孩子........你这会儿倒是应得痛快,就算再不济,那也是一门皇室姻亲,你当真不觉得可惜吗?”
沈灵初摇了摇头,
“奶奶说的话,灵初懂得。荣华富贵的确令人沉迷,但在灵初看来,却远不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重要。”
闻言,沈老夫的内心里头,欣慰与心酸同时交织,甚是复杂。
她怜惜地拍了拍灵初的小手。
这般豁达通透的性子,果然是随了她的娘亲,半点不输。
灵初的心头,又何尝没有为此而震动。
她初入沈府时,只是觉察到了这个祖母对自己的几分善意与怜惜。
但今日,祖母竟然完全抛开了这份亲事能给沈家带来的利益关系,只是完全的站在她的角度上为她着想,并且劝她放弃,这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她以为,能做到这地步的,只有她的娘亲毓氏而已。
可今日沈老太太的行为,却实实在在地于灵初的心里烙下了一个深刻无比的印记。
许多年后,垂暮之年的沈老夫人方才惊觉,她当时对这个丫头的那一份赤诚心意,竟成了最终挽救沈府的一线生机。
看着自家祖母眼底那份情真意切的心疼之意,灵初冲祖母露出了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
“祖母,您且安心。莫说咱们这些内院妇孺干涉不了任何朝中之事,就说那荣亲王与苏相向来不和,想来,他必定不会轻易就应了这门婚事的。”
此言一出,倒叫沈老夫人有些反应不及,
此话有理,怎的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