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晦暗，芸夭原本静坐在梳妆台边，抠弄婢子给她新染的朱红指甲，不料桌角上落了一层灰色，她睇视一瞬，慌忙起身。

最初的淡定是疑心来者可能是焕尘君或于止，毕竟门窗紧闭，目前无声无息入内的，也就他们。

可仅那一瞥，芸夭就知猜错了。

“天界风光无限的锦瑟仙，来人间了也不知会一声，是瞧不上本尊这老朋友吗？”

雾茫茫的灰渐渐落幕，完整的展现出对方的身形，窄肩细腰、面容阴柔，不似一般男人应有的气度，特别是惨白的肤色，十指骨节都不甚分明，再配以黑亮的尖锐指甲，让人心尖生厌。

估计是瞧见芸夭打量他，他又故意亮起手背上的鳞片，泛着寒光的黑与银灰。

蛇鳞，芸夭拧眉，预备后退，但根本不及对方的迅捷，左手腕一下被他抓到了，箍得死死的，恨不得碾碎她骨头。

与此同时，他的腰身也拉长了，弯成诡异的弧度，俯视着芸夭。

芸夭盯着他故意露出的一截又红又尖的舌，“你要杀了我泄愤吗？”

对方眼中烈火熊熊，倒真有杀之而后快的意图。他另一只冷冰冰的手，钳住了芸夭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奋力的向芸夭肌理间刺去。

他又犹豫，手指弯曲的程度未有变化。芸夭被迫抬起脸，看着蛇影人身的对方。

“本尊倒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来了……”

他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根丝弦，光洁顺滑，衬着昏暗烛光，却倏忽间，如灵活的蛇一样，缠绕上芸夭的脖子，还在生长、蔓延……

稀里糊涂的来，迷茫迷惘的死，芸夭心中的不甘与忿郁若激流回荡。

但不过霎时，她被从死亡边缘拯救了。

一道白芒掠过，那蛇极速退避，没完全躲过，却也无伤大雅。缠绕着芸夭的丝弦在逐渐松散开，芸夭透过白影寻找来人的身影，真不意外，是焕尘君。想是自己还未完成他的要求，不能让自己中途死了，他才来的。

“焕尘君，别来无恙啊！”

蛇阴寒的笑，模糊的影子在飞速膨胀，而后凝实，巨大的黑花银蛇与纤长的男人身影重叠，声音也变得沉滞了。

寒刃盘桓着回到焕尘身侧，焕尘瞥一瞬芸夭，寒刃又飞旋着将丝弦斩了个干净。

这蛇名淙，在百年前，趁魔族无首，夺了魔尊之位，因没什么动作，和各界也都相安无事。

眼见丝弦粉碎，淙脸上故作夸张的怜惜之色，望着芸夭，桀桀的笑，“他告知六界你的下落，再来救你，芸夭啊，你可别重蹈覆……”

利刃破空声，截断了淙的话语，芸夭根本看不清焕尘君是如何将淙带离的。

“举手之间，辟地凿天，啧啧啧。”淙看着贴在自己眉心的寒刃，轻笑着打量一下所处的虚无之境，满目的白与萦绕的寒烟冷水。

他也庆幸久居凡界，焕尘君实力不比巅峰时，要不怎敢在他面前嚼舌头？可那阴冷的寒气，着实克制自己。

“瑟在何处？”

焕尘立在距淙三尺的地方，面色如墨。

“已毁，我只抢到一根丝弦，别的你当去问妖王那无耻之徒，不过已经如此了，问他何用？我那一根也碎了，饶是神君你也复原不了的。”

这么说着，淙半带幸灾乐祸。芸夭的锦瑟仙子，就来自于她那绘文如锦的瑟。

“复原？”焕尘没遮掩语调，似听到一个笑话般问。

为何要复原？他是要那瑟彻底毁了。

“难道不是？”淙稍显意外，以焕尘君和芸夭的仇，再把芸夭封在瑟中磨蚀其精神、力量不好？

“你去寻长轲，务必将其与丝弦尽毁。”

“……”淙唇角一扯，凭什么他去？他和妖王一碰就炸的关系，还是去讨要瑟弦，不得打一架？

“而后，你今日所为，一笔勾销。”

“好吧，”淙万分无耐，就要离去，忽想起一事，“帝君真不知事儿，抹去她的记忆做什么？”

焕尘睨他一眼，先行离去。除仙籍、剔神脉、消记忆，全是他要求的。

也确实是为了报仇。

芸夭原以为两人都不会回返了，秉烛镜前，查看伤势，颈处旧伤才痊愈，又添了新的，一道道细密的鲜红割痕，触目惊心。

她正专心致志的拉着衣襟，猝然看到白影一闪，忙收紧衣服，返身看着焕尘君，“尊上，这次不算吧？”

她指不算救了她，见他没言语，还以为不会回答了，正欲再开口，他先抢去了。

“伤如何？”

“尚可，”说着，她又下意识的捏了下衣襟，“不说这个，方才那蛇说的都是真的？”

他没辩解，算是默认。芸夭下界的消息的确是他故意散布的，不冤，可他没让谁来害她。

“那告诉我缘由，可以吧？”

两人相对，灯火摇曳，影子也跳跃起来了，可气氛一点都不愉快。

焕尘君移开了眼，“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不等芸夭做出反应，他回身时袖子一拂，芸夭便瘫软了下去。接下来，若芸夭有感知，估计会跳脚，了不得的某位，趁机抚了她的脖颈，血痕悉数消失，肌肤恢复的完好如初。

而芸夭，踏入了不知是真是还是虚幻的梦里，她不用奔走，就能行动，举手投足间，就是风云变幻。

她没兴趣的扫一眼极速掠过的模糊风景，捕捉到一抹雅白，便追了去，岂止对方也发现了她，有要甩开她的意思，可她紧追不舍，对方似是不耐烦了，回身相望，她看清那容颜，惊住了，居然还是焕尘！

自己莫不是疯魔了，能对他朝思暮想？

但事情并不是朝着友好的方向发展的，芸夭自己都不知从哪里拎出一个二十三弦的瑟，不过指尖还未触及丝弦，便被焕尘一剑斩断。

那白若霜雪的就是完整的剑，并不是折断的刃。

“好你个焕尘君，不要脸面！”

话脱口而出，芸夭自己一骇，这么爽直泼辣的吗？不过心里真的又堵又气，是他该骂。

焕尘看都没看残断的瑟，扭身欲走，芸夭不放，于是浩瀚的云海，被无休止打斗的两人搅得天翻地覆。

对自己高深的修为，芸夭还没好好感慨一番，就见焕尘凌厉的一剑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