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劲负手立在火盆旁,默默望着摇曳的灯火,尘封多年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黑眸深幽,语气平铺直叙,看不出喜怒,仿若在说一旁人的事,“阳平公主在我三岁时,曾落过一个成型的女胎,一度伤心欲绝。君候在人市寻了一伶俐的女童与公主解闷。这女童虽是从人市购得,却与公主有五六分相似,让痛失爱女的公主得以安慰,并将一腔母爱放到女童身上,正式收为义女。”
“这个女童,便是阿姝?”甄柔难以置信,人间富贵花一样的阿姝,竟然是一介nn出身。
这个时候,奴隶身份极其低微。
朝廷明确规定,王侯可以有二百奴隶,列侯可以有一百奴隶,普通官员可以有三十个奴隶。
但这仅仅是明文上规定,没有人会遵照,暗下都是私奴成群。
且斯时,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乡绅富户,皆以蓄养奴隶之多为荣。
一个大庄园之主,就可拥有奴隶达上万之众。
这也是十来年四处割据动荡的一个原因,不少拥有众多奴隶的大庄园主也趁势跟着兴风作浪。
物以稀为贵,奴隶如此易得,一个小小nn,足可想见其身份是何等低微。
而奴隶主又对奴隶拥有绝对所有权,可谓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美貌如阿姝,若是成为其他人的私奴,其下场也可想见。
是以,阿姝原是一介nn,委实让人震惊。
曹劲看了眼一脸惊讶的甄柔,他点头道:“不错,这个女童,正是阿姝。”
得到确定答案,甄柔心下涟漪怔怔。
当世之人,自然跳不出当世根深蒂固的观念,奴隶卑贱,曹劲却和一个nn有一段情缘,即便阿姝已被收为公主义女,却也不能改变曾经的出身。
不对
既然是公主义女,和曹劲当是义兄妹,他们又怎会有一段情?
像是知道甄柔心中疑惑,曹劲甄柔续又道:“我当时年幼,并不知阿姝来自人市,一直将她视如亲妹。待公主殇逝后,虽知晓阿姝出身,但彼时已有数年相处情谊,她又肖似公主,便留了下来。她心细敏感,没有公主庇护,吃穿用度虽与我兄弟相差无异,却难免他人非议,加之她与我年纪相仿,便甚是依赖我。毕竟非血亲,频频与我出双入对,颇受人非议。应是受了流言影响,她对我有了男女之思。十三岁那年”
曹劲声音蓦然一停。
甄柔心思不由跟着一紧。
听来,曹劲和阿姝这段情应该发生在十三岁那年。
“我因公主早殇之事,和君候不睦,正受厌弃。”曹劲沉缓的声音响起,依旧不辨喜怒,淡漠地似与自己无关,“在一次宴席上又起争执,当时阿姝也正受欺凌,为她解围之时,我便当众承认,待阿姝及笄后,我将娶她为妻。”
最后一句话说完,曹劲凝目看向甄柔,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甄柔跪坐在卧榻上,放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紧攥,让自己尽量表现出镇定些。
及笄之后,迎娶为妻。
没想到曹劲和阿姝之间还有这样的承诺。
只是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曹劲,实难想象他还有这种少年意气的时候。
是的,就是少年意气。
曹劲虽只是寥寥数语说起了自己和阿姝的过往,语气也甚是平淡,几乎就是简单的陈述而已,却不难听出这段话背后的故事。
阳平公主离世时,曹郑已经贵为冀州牧,有异军突起之势。
曹劲作为阳平公主和曹郑的嫡次子,可谓权与贵的象征。
时下贵妇们多眼高于顶,贵女们之间也明争暗斗,阿姝一介低贱的nn,却受到曹劲庇护,还生得极为貌美,这些便足以让阿姝成为众矢之的。
而柔弱少女对总是维护自己的少男有淑女之思无可厚非,曹劲却未说他对阿姝的心思,加之开始又视为亲妹,怕那时还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但曹劲却在十三岁那年,与曹郑起争执后,突然当众应下娶阿姝为妻,不难想象曹劲当时十之是冲动之举。
不过既然曹劲难得愿意一开尊口说起过往,与其猜测,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何况这也是一个妻子该问的吧。
如是,甄柔抬头问道:“不知夫君和君候起了何争执,就当场应下娶阿姝之言?”
听到甄柔一言正中靶心,理智得没有像一般女子着眼于他要娶阿姝之事,曹劲不由多看了甄柔一眼,随即目光一沉,薄唇抿如利刃,缓缓道:“我当着一众人等对君候说,你可娶一倡妇为续妻,我何不可娶nn为妇。”
甄柔顿时无语。
所谓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曹劲这两句话,是揭短又打脸,她脑海里都已经浮现出,曹郑和卞夫人当时的脸色了。
真是没想到,十三岁的曹劲,不仅有少年意气,还有如此大反逆之心。
也莫怪曹劲先前说他当时正受曹郑厌弃了。
只是再不喜欢那也是自己的亲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曹郑又岂会让曹劲娶出身低微至极的阿姝?纳为有名份的妾室,怕已是曹郑认为对曹劲的仁慈了。
思及此,甄柔略过对曹劲那揭短打脸的话,道:“君候应是不允许夫君娶阿姝,那后面阿姝怎会成为卞夫人侄子之妻?”
听到这里,曹劲嘴角微翘,掠过一抹讽刺意味,道:“不错,君候认为高门女子所出子嗣血统更为优秀,自是极力反对我娶阿姝。”
甄柔默然。
说来她也不理解,曹郑既然认为高门女子所育子嗣更为出类拔萃,但又何为扶持卞夫人为正室,反而居于四位高门出身的如夫人之上?
她思索不出,也无心深究,又专注聆听。
就听曹劲道:“我当时甚为反骨,待阿姝及笄之后,不顾所有人反对,筹办迎娶阿姝之事。君候为了阻止我,卞夫人让卞昂侵犯了阿姝,等我发现时已太迟,阿姝那时已是珠胎暗结,她又身体羸弱无法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