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妖魔鬼怪，都有其各自喜欢和惧怕之物。

学塾，天生克制鬼物，读书人的浩然气，能洗荡冤魂的幽怨，所以每当读书人走夜路，害怕鬼物缠身时，只需大声朗诵圣贤金句，便能百邪不侵。

但偏偏有一物，喜欢读书人喜欢得不得了，就如香菜在某些人嘴里难以下咽，却在某些人嘴里，如同珍馐。

狐妖，便是喜欢吸食书生气，所以志怪小说，民间闲谈里，落魄的书生，总是容易招引狐妖的注意。

大雨绵绵夜，赴京赶考的书生，在破败的庙宇或是学塾下榻，映着火光背着书，正感到前途未卜，人生寂寞时，屋外急匆匆跑进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透明的青纱上。

寒窗十余载，单身二十年，书生哪里看过这等风景，自然是两眼发直，心脏乱跳，刚才读的圣贤书，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要女子一抛眉眼说冷，书生必定沉沦，接下来……

第二天，原地只剩下昨夜火堆的余烬，人早就没了踪影。

杨风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旁边废弃的桌凳。

很快，学塾内出现了一堆篝火。

“想当年，我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正统读书人。”杨风整了整自己的白袍，将符剑收进袖里小乾坤，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书生。

还别说，他本就是修长身材，背起符剑像修士，放下符剑像书生，这也多亏了身上的白袍，人靠衣装嘛，哪个读书人不是青衫儒帽的。

唯一可惜了的，是手上没一本可以读的书，读书人怎么可以没有书呢！

想着以后是不是得在袖子里屯点书籍了，不然将来想cosplay都没有道具。

溪水镇上好像有一间卖书的铺子，不过这会儿教书先生都跑路了，还有人读书吗？估计铺子也关了吧？

杨风懒得去看了，虽然手里没书，但他脑子里有一本笔记，上面除了日记之外，还有许多他摘抄的书籍。

师傅还夸他呢，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殊不知，他能将看到的文字，同步摘抄到脑海中的笔记里，或者，将眼睛看到的东西，截图，生成一张照片，原模原样贴在笔记上。

神奇的是，笔记看似薄薄一本，却能随着记录的东西越多而变得越厚，好像只要杨风愿意，就能记录无限多的内容。

而且，无论多厚，杨风总能精准且迅速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页，读取上面的信息。

在笔记中找了一会儿，杨风没有找到适合当下环境可以读的书籍，五年来，他的确摘抄了不少东西，但几乎都是宗门功法，没有一本是关于夫子教学的圣人典籍。

虽然九木山有藏书阁，里面藏了不少教化世俗的文章典故，但对于杨风而言，这些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前世已经读了够多的书，他不要再当书呆子，所以更倾向于摘抄宗门秘法，觉得更神秘、刺激。

当下无书可读，杨风才突然发觉有些无聊啊，看眼天色，快要天黑了。

他多么希望那只狐妖现在能出现，哪怕陪他唠会儿磕再收了它也是好的，总比过什么事都不做，干等的强。

学塾外，飘来镇民做饭的菜香，虽然吃了辟谷丹，但毕竟还是凡人，杨风需要定期食补，以滋养体魄。

这会儿，他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九木山上，师傅和师姐修道有成，已经做到了辟谷不食的境界。

但他和小师妹还得吃饭，偏偏山上那几个纸片人做饭难吃的要死，勉强能下咽，万万说不上好吃。

杨风还好，大多数时候，他可以用辟谷丹垫垫肚子，但是小师妹不同，小姑娘才五岁，需要天天吃饭，不然长不了个。

得亏她能长得这么白白胖胖，圆头圆脑，顿顿吃糠咽菜的。

可怜的孩子，没吃过好东西，把世俗几文钱的糖人当宝贝，看得两眼都会发直，哈喇子流一地。

要不是九木山地处偏远，早被人拿糖果骗走了。

杨风决定，是时候对师妹展开幼儿教育了，比如教她不要跟陌生人讲话，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看到拿糖的怪叔叔，远远的就要赶紧跑之类的。

“咕——”

肚子响了。

不是饥饿的叫喊，纯粹是馋了。

杨风捏住鼻子，眼不见心不烦。

决定将师妹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收完妖之后，必须得狠狠搓一顿。

至于狐妖今晚会不会来，来了之后会不会伤害百姓，杨风有十足的把握，一切都在掌控中。

狐妖一定会先往自己这边来，他在布阵的时候，对学塾做了点手脚，就像猎人捕猎，在陷阱里放了诱人的饵料。

破败的学塾是其一，落单的书生是其二，朗朗的读书声是其三。

不怕妖狐不来，就怕它来得不够快。

所以杨风开始呢喃诵读，好歹前世上过大学，唐诗宋词、夫子语录，不说张口就来，但是念几句还是可以的。

杨风开始将记忆中，被语文老师支配的恐惧，一一诵读。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锄禾日当午，母猪会上树……”

不知不觉，睡着了。

……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

杨风猛地惊醒，庭院刮来一阵湿润的风，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屋顶的瓦片，传来好听的“哗哗哗”的声音。

杨风有一种“这就是人间”的感觉。

因为在九木山上，师傅布置了山门大阵，阵法之内，一年四季，既无风雨，也无雪霜。

说来可笑，人人都羡慕的山上修士，竟然会对雨水情有独钟。

杨风竖耳聆听。

不幸，这份独自听雨的静谧又被敲门声打破了。

“砰砰砰！砰砰砰！”

“谁啊这么烦，不是说了狐妖未捉之前，不要来这里吗！”

杨风在心里骂骂咧咧，但还是一路小跑过去，冒着雨，打开庭院的大门。

外面黑灯瞎火，凭借书堂内传来的微弱火光，看到。

门廊下，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淡黄的长裙，潮湿的头发，面容姣好，两颊绯红。

似是柔弱的身子经不住风雨的吹打，全身湿透的姑娘，见到杨风的那一刻，一个踉跄，往前摔去，杨风赶紧扶住她。

“没事吧，老妹儿？”

女子抬起头，光洁的额头粘着几丝凌乱的头发，双眸含水，楚楚可怜道：“这位公子，外面风雨这么大，小女子体弱多病，怕染上风寒，不知能否让我进去歇息歇息，避避风雨？”

当然可以！

杨风心想，你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狐狸骚味，我可不就是在等你吗！

但为了表现读书人的矜持，他还是故作迟疑，蹙起眉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好吧？”

女子急忙道：“公子放心！天一亮我就走，绝不拖累公子，没有人知道的！如果公子不放心，小女子发誓，进去之后，一切都听公子的！”

最后一句，女子故意说得娇柔百媚。

饶是已经知道对方是狐妖，杨风也不禁虎躯一震。

奶奶的，难怪那些读书人遭不住，特别是单身的，这会儿估计就直接上手，扛起人家往院子里跑了。

“哦？”杨风装作上钩：“真的什么都听我的吗？”

女子低下头，羞赧道：“全听公子的。”

“那还等什么，姑娘快快请进！”杨风大开院门。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