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坊。
一抹绛红的纤细身影翻过高墙,巧妙的避开守夜的丫鬟,进了里屋。
屋内点着灯,空无一人,弥漫着混杂的脂粉味。
绛红身影踱步走着,每走一步,面上的戾色便重了一分,她掀开帘帐,褥子上赫然躺着一个玉镯,那是女人的镯子。
款冬低声咒骂了一句,绝好的面容因怒气微微狰狞着,倏尔,她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迅速闪身钻进了衣柜后方,敛住气息。
这头,男子揽着女子的细腰朝着里屋走来,一只手不安分的在女子胸前游走,这女子杏眼桃腮,媚眼如丝,媚态撩人,口中止不住的低吟,听的人骨软筋酥。
“公子,公子莫要心急,”
男子笑了笑,手里的动作加大,行至床榻前,女子上身仅剩一片杜鹃红肚兜。她用手护着胸前,挡住半抹春色,欲迎还拒。
“呀!”
藏在衣柜后的款冬红唇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衬着铁青的面色愈加狰狞可怖,同时她握着玉镯的手亦是不断的收紧,终于,玉镯承受不住施压,咔嚓一声脆裂。
“谁?”
“谁在那?”
男子闻声,身下的动作一滞,继而抽身下床,朝着衣柜处探步走去,原本警觉的神色在看见地上那一截绛红衣袍后,恢复成了一贯的轻佻,他心当是哪个不开眼的小丫鬟。
“出来吧。”
床上的女子裹着褥子,不满的说道:“定是你府上的浪蹄子,呸。”
衣柜后的款冬一口银牙咬碎,拔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一字一句说道:“你说谁是浪蹄子?”
话音刚落,款冬已绕过赤裸着的男子,闪身至床榻前,利刃般的眼神上下掠了女子一眼。“是你?”
款冬怒极反笑,眸子里杀意浓浓。
那女子浑身一颤,说话也不利索了,慌道:“是,是你,九九?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葙惊道:“九九?你不是......九九你听我解释,是她勾引我在先,是她勾引我的。”
这女子颤抖着身子,又惊又怒,指着青葙骂道:“混账东西,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九九,九九你放过我吧,我也是被他哄骗的......”
“胡说八道什么,你也不闻闻自己一身的骚味。”男子话未说完,一把泛着含寒光的匕首直指眉心,逼得他急忙后退,道:“九九,我错了九九,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款冬笑着,目光咄咄,道:“青葙,我跟了三年,我把自己所有都给了你,对你来说,我连个青楼妓女也不如?”
“你承诺过会等我回来的,你说过会带我走的,我等不及了,我过够了受人摆布杀人饮血的日子,我过够了啊。”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怒火压制在眼底,握着匕首的手暗暗用力。
“不,九九你先把匕首放下来,我对你是真心实意。”青葙不住的后退,面色惨白道:“九九,你先放下匕首好不好?”
“你又要骗我?”
“九九,我心中只你一人,容不得旁人,九九,你先放下匕首。”
良久,她放下了匕首,哽咽道:“青葙,我原谅你了,只此一次。若有下次,我非杀了你不可。”
见她面色如常,青葙方慢慢靠近,绵言细语道:“九九,明日咱们就动身离开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好不好?”
“好”。
走到近前,款冬伸出玉臂,勾上男子的脖颈,贴身上去。
“九九,听话,明日咱们就收拾离开。”
款冬冰凉的唇划过他的耳鬓,香气微吐,猛然眸光突变,咬着牙道:“青葙,你从未变过,我也是。”
“啊--”
青葙一声惨叫,双目欲裂,不可置信道:“九九,你......、”
“杀人了,杀人了。”眼见着青葙倒下,床榻上的杜鹃才回过味来,顾不上赤裸的身子,下了床正欲逃出去,迈出的第二步还没落地,身子便直直的栽了下去。
背上插着的,是上一刻插进青葙后心的匕首。
“一对狗男女,该死。”款冬笑容里有些呆滞,口中呢喃道:“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我亲自动手。”
怔了片刻,她提步走向趴在地上的女人尸体,利索的拔掉匕首,薅起其头颅就是唰唰几刀,将女人姣好的面庞毁的令人可怖。转身搜罗起屋内钱财,打包好逃了出去。
翻过高墙,从幽黑的巷子里望去,街市上禁卫军有条不紊的巡视,她忙着转身逃窜,眼前遽然出现一道身影。
“都处理好了?”她问道。
“嗯,处理干净了。”
安王府,风吟阁。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风吟阁,安王的书房,布置素雅,墨香盈盈,钱小满正襟危坐,琢磨着安王打的什么主意,把自己领回王府,放在这书房晾了许久,期间只有下人来上过茶水。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闭上眼睛,小憩一会。
这边钱小满刚合上眸子,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忙起身行了礼。
坐在主位的安王白景一身玄衣,戴着银色假面。
“坐吧,请钱先生到府上,冒昧了。”
“哪里,哪里,王爷折煞草民了,说来,草民万分感激王爷赏识。”钱小满垂首,思索着该用何表情应付座上那人,她没认出这位王爷,但是认出了候在他一旁的那个说她是小白脸的侍从。
白景轻叩桌案,道:“钱先生不必说客套话,本王与你见过,在三柳县,三柳客栈。”
“啊,草民不曾见过王爷啊,想来是王爷认错人了。”
“嗯?”安王拉长了尾音,见她是个伶俐人,遂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道:“兴许是本王舟车劳顿,不甚疲乏,记错了模样。”
“王爷辛劳,记错了也是难免。”
白景收回视线,慢悠悠的问道:“钱先生是胡人长相,原是哪里人,多大年纪?”
她不带犹豫的回答:“回王爷的话,草民原是乌孙国人,今年二十有一。”
“嗯,乌孙国,本王有一故人,亦是乌孙国人,生的貌美,爱慕钱先生已久,与钱先生年纪相仿,本王有月老之意,不知钱先生意下如何?”白景不紧不慢的说着,询问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变了些味道。
钱小满清清嗓子,客气笑道:“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
“嗯?”
她轻声道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草民错蒙王爷赏识,已经遇到想执手共度一生的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不会二娶他人。”
“本王听闻钱先生不近女色,看来传闻多是胡编乱造,不可信。”
“传闻多是耳食之言,其中不乏有真实见闻,可传得人多了,就如丁公凿井那般失了真。”白景听罢点头,他掀起杯盖浮了浮杯里的茶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道:“钱先生是个重情义的,尝过这茶没有,本王从祁云山求来的药茶,皇帝也是喝不到的。”
钱小满瞄见手边的杯盏,显然是丝毫未动,然嘴上回着:“尝过了,多谢王爷厚待,这茶水是极好极好的,怎奈草民胸无点墨,说不出个相称的赞叹一词。”
“无妨。”安王轻啜一口茶水,眼中不由自主带了点笑意,道:“时辰不早了,可本王念着未听完的戏而睡意全无,相信钱先生历经一遭变故后也是如此,不如由钱先生说说后续的戏本,聊以解闷。”
“王爷想听,是草民的荣幸,不晓得王爷听到哪一场了?”
安王撑着腮,品着茶水,道:“听到薛平贵娶了西凉公主,钱先生先喝了茶水吧,药茶养肝护嗓,是本王特意为钱先生备的。”
“好。”钱小满捧起那杯药味十足的茶水,只得轻轻抿了一口咽了下去。
“多喝几口,凉了喝就不好了。”白景及时补了一句。
钱小满握着杯盏的手轻轻一颤,心道白景三次提及茶水必然有妖,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钱先生不喜这茶的口味,抑或是?”
“王爷多心了,草民,草民之前在宫宴上喝了过多的茶水,到这会子腹中翻天覆地搅得人不舒坦。”钱小满讪笑,道:“这药茶又是极为难得,草民想着等腹中茶水消化了些再喝不迟。”
白景听后,双眸眯了一下,道:“听钱先生所言,这药茶更是得喝,茶中有味药材助于消化,喝上一杯对你有益无害。”
“这药茶......功效繁多,多谢王爷体恤。”钱小满僵笑着将杯子凑到唇边,猝然小腹一疼,她眉头一动,心下有了计策。
登时也顾不得脸面了,她捂住肚子,叫道:“哎呦,我这肚子,说什么来什么......”
“不行了,不行了......”
不等两人反应,钱小满放下茶水后夺门而出。
秦川望着钱小满的背影,暗戳戳的给其竖了个大拇指,能在安王手下全身而退的,不是神明,就是妖魔。
“王爷,这小子心姓多疑。”
“茶是药茶,试探几下。”白景微微咧开嘴角,轻飘飘的开口,道:“叫个婆子去守着,他想上茅房就让他多上一会儿,叫他上个尽兴。”
初到安王府的晚上,钱小满这倒霉催的在茅房空蹲了一个时辰,等到守夜的婆子传话说安王吩咐自己好生休养,明日再谈,这才拖着两条腿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