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情形一切皆如预料的那般,此案一出满朝震惊,群臣吓然,母皇盛怒,即刻下了旨让御林军去围剿旗山上的流寇,京兆尹罚俸一年,命她在府中罪己思过,所辖一应事物先由少尹暂管。
此事物议民沸,影响甚广,就待顺利清剿之后贴告示至各个城门口,只是也不知能否安抚的住。
这好像也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只是我觉得头顶有一丝丝热热带刺的目光。
果然……
“子羡,此案你也有参与,为何不吭声?”
我记得每次一到这种事情母皇都巴不得让我滚到殿外的重华门前晒太阳,踢石子,省的老是与她唱反调。
这次当然也不能让她失望~
“回母皇,儿臣思来想去尚有一事颇为费解……”
“……”
“……”
“咣当!”
上好的彩绘瓷杯又被摔的粉身碎骨。
“简直混账!你尚有疑窦为何不早前询问清楚,朕命你二人主理此案数日有余,你现在跑来告诉朕还未曾搞清楚,怎么你们平日都是这般潦草应付做朕交办下去的事?”
母皇的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大。成日里动不动就扔茶盏砸碗的,不过也是,这些稀罕器具内库里多的是,便是天天摔日日砸也是够的。只是都说上了年纪的人理应平顺许多才是,我瞧着怎么比前些年更暴躁了些。
群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我也不例外。
“皇上恕罪,这些时日奕王殿下好像诸事繁杂缠身,臣等不敢叨扰冒犯。”
很明显,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用来给我上眼药。
“哦?是吗?朕倒是不知子羡有何事竟如此要紧?”
该认错的时候就得认,我老老实实跪在前列,结结实实地磕着头。
“儿臣有罪……只是母皇可否允儿臣一问?”
母皇气的大喘气,把早先呈上去的案表扔给内侍。
“问!你赶紧给朕问!满朝文武都在,尽着你问!”
我依旧跪着,没去接那份案表,而是微微侧了侧头。
“刑部尚书可在?”
“老臣在……”
“大理寺卿可在?”
“臣在……”
“孤有一问,特来请教二位。”
“既是殿下有心发问,臣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甚好,孤一直想不明白,这盗匪流寇为何要去打劫王琪?”
一时间殿内低笑声连连,都觉得我的问题过于,嗯嗯,无脑。
“回殿下的话,自然是为财。”
“为财?王琪乃是换营回防,身上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殿下此言未免偏颇,盗匪流寇之徒自以为慧眼识珠,只怕是看王琪将军衣着不凡,才心生歹意。”
“王琪当日着官服,胆子再大的流寇也得顾着性命吧?”
“本就是亡命之徒,于他们而言掠夺钱财才是正经事,哪顾得上那许多?”
“那孤好奇了,这王琪带了多少银两才惹得这些山贼不惜搭上性命也要来抢?”
“……”
“怎么?这些山贼连王琪身上带了多少银两都不清楚就敢截杀当朝武将?”
我看着那两个老妇语塞心情舒朗。
“常人到穷途末路之时都常做一些疯癫狂妄之行,何况那些每日刀尖游走的心思狠辣的流寇盗匪?”
“这位大人言之有理,只是据孤所知,当日进京的还有永安老侯爷。”
不只是周遭的各位大人们面露愕然,就连上首那位坐在龙椅上的都怔愣了半晌。
“不管怎么说洗劫一个有品有爵的老人,都比武将容易吧。”
“……”
“难道那些流寇觉得日子过于舒坦安稳,想拿王琪练练手?”
“苏子羡!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若觉得此案尚有疏漏便该一早与我商议,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报与母皇,不会与你抢功,现如今你知而不报,为的就是自己独出风头吗?”
我语塞,论颠倒黑白的能力她能出本自传。
“皇姐不先问责察查此案的三司,倒是先怪到我身上了。”
“你!此案原是你我二人主审,你既有思绪便该及时提点。”
“我什么?三司主理刑狱多年这种事情都还需要我这个从未涉及之人提点?”
看来以前的案子不少糊涂账。
“好了!当朝亲王在大殿上吵吵嚷嚷如同市井泼妇一般,成何体统?”
也不知道刚刚摔杯子的是谁。
“儿臣知错。”
“此事三司却是疏忽大意了,不过子羡你瞒而不报也难辞其咎。”
“回皇上,此事倒不能怪奕王殿下,臣昨日去侯府赴宴,恰巧遇到奕王殿下,三人便闲谈了几句,此事若非昨日侯爷无意透漏想来也无人知晓。”
沈荆跪在我身后的好远处,但声音依旧沉稳清晰地穿进了我的耳朵。
二姐面上不显,手却已然微微颤抖。
我没觉得沈荆那么好心,此番说辞绝不是为我开脱而用。
“臣觉得事有蹊跷便暗暗探访,仔细盘问周围村民发现那些流寇,乃是异族人,虽相貌与我们相似,但衣着怪异,听其口音难辨其意。此事怕是另有深意……”
异族人?
我抬头看了看母皇。
此事有猫腻她绝不会看不出来。
“如此便着御林军前去围剿……”
我该料到的,二皇姐是由母皇一手教养培育,若德行有亏,损的还是她自己的威严。
“既是如此,那王琪便不宜追封了。”
奕王殿下对今上所谓封赏有功将士一直颇有微词,要么嫌爵位太少太低,要么觉得阵亡抚恤金安排的不够妥当,今日为副将上本,明日给前锋请赏,今上应下的是少数,多数都还是置在一旁未曾理会,这位向来舍不得将士受委屈的主子缘何今日转了性子?
“我大燕每一位将士浴血沙场,护卫边疆决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跟荣宠权位,一旦大肆追封,百姓们怕是少不得对此事议论纷纷,堂堂大将死于竟流寇刀下,如此一来我大朝威严何在?若受不良歹人挑唆觉得大燕国力军力不过尔尔,因此失了民心便更是得不偿失了……”
很明显我在混说瞎搞,生前我没能好好关照,她死后的“尊荣”我总得出一份力。
群臣的注意力都在我今天为什么突然发疯这个事头上,再说了王琪早已是弃子,残存的价值也消耗殆尽,所有没多少人真真正正在听我鬼扯。
“……”
“……”
“……”
“子羡这些日子精益不少,所言所行颇有章法……”
!!!
“但却少了些大度跟远见,你需得记得大局要紧不错,臣下之心也需安抚。”
过程不重要,反正我不能让王琪白白挣了这身后名。
“儿臣记下了……”
“朕听说王琪家的幼子七月就要行冠礼了?”
“回皇上,是。”
“朕仔细想了想子羡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这样好了,等那孩子三月孝期一过便以侧君之位迎进阿妍府上,礼部留着心去办吧……”
环顾四周大臣的脸上很是精彩纷呈。
“儿臣遵旨……”
“臣领旨……”
那个心细如发凭着蛛丝马迹寻得真相的刑部侍郎大人很得母皇的青眼,得了金银布匹还不算完,母皇更是大笔一挥写了“明察秋毫”四个正楷大字赐到他府上,我瞧着二皇姐那与有荣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自个得了这般殊荣。
大燕皇室无论大事小情都是极其注重礼仪规程的,哪怕是寻常富贵人家娶亲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都是缺一不可的,更何况一个五珠亲王迎世家公子入府,按着规矩此事定是先命太常太卜合过八字的,否则母皇也不会如此仓促地在朝堂之上下旨赐婚,若是以后置了庚帖到宗祠请吉凶时才发现八字有相冲相克之征岂不是进退两难。
我觉着这婚事无甚不妥,比着家世来说侧君之位给他不算屈就,我二皇姐是大燕朝唯一的嫡女,刚刚及笄就封了亲王,赐了府邸,连名号都是择了一轮又一轮,这些年来参朝议政,更是多次代天巡狩各个州府,已然是堪比东宫的五珠亲王了。
二皇姐上得母皇器重,下受百官拥戴,确是该春风得意,只是不知道那小郎君知道了自家母亲能横死在杂草丛生的荒林里还要多谢自己心之所系的瑜王殿下时,心里是何种滋味。
反正我是不知道的。
此事一出二皇姐自然是最大赢家的,既挣得了善待功臣遗属的好名声,又安抚了王琪的部众,一举两得,是绝佳的上策。
你问我要不要与那小郎君言明此事?
哦,这可真的是天方夜谭,且不说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我那风华绝代的二皇姐,听不听的下去是一码事,重要的是我不仅没证据还搞丢了他母亲身后大封的机会,他没在后院里暗戳戳咒我身首异处就不错了,还能好好听我说话?
我跟二皇姐不合并非是什么无人知晓的阴暗秘闻,相反这是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的事,我这样的身份去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那小郎君肯定觉得我别有居心,没准还还在我二皇姐面前告我一状呢,所以又何必吃力不讨好?
随着圣旨一同去王府的还有红皮聘书跟几个红缎裹着的大箱,那扇山水流云的黄花梨屏风也被横横的绑了绣球缎带,好不威风。
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很明显的,我二皇姐大概是没那个心思去捉雁的,话说到底这小郎君也只是个侧君,面子再大也不能越过正君去,我二皇姐的正君之位尚且悬空,将来这正君进门定是不能低过这侧君的,若是纳彩之礼都用雁,于二皇姐未免有轻视薄待之疑,于这小郎君便是不分尊卑的僭越大罪了。
可是这种事如何分的清尊卑?难搞哦~
今日宴姝告了假,估计是看不得朝上今日的这些腌臜事的。
晏家家风就是如此,倒也怪不得她骄矜。
跨过小腿高的门槛正是阳光刺人眼睛难受的时候。
“今日先不回去,去祖母府上就是……”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个事情,我往后出行能不能骑马!这轿撵坐着虽然不费力不耗神,但是极度费时,还颠簸,弄得我头晕脑胀的。
我真的挺想自个掀开轿帘侧身滚出去,然后自己用腿跑到宴国公府去。
是的,我不仅是这么想的,我还是这么做的。
“停轿!”
我理了理衣衫估算着到国公府的脚程默默勾了勾嘴角。
地很平,没有扑人一脸的尘土,不会蹿出什么毒蛇猛兽,比边疆不知道好出几个档次,可我还是想回去了。
我没走正门,翻了侧边的青砖高墙,整个人稳稳地落在了后庭。
沿着小路径直向前走就是正厅,这个时候约摸着是准备用膳的,嘿嘿嘿,刚好~
正厅的门是开着的,墙上挂着的是各式书画,有的霸气磅礴,有的温馨小意,字迹也是大不相同,挂在正中的是用木框装裱的四个大字“股肱贤臣”,纸上的右下角写着年份:永安43年,旁刻着永安帝的私印。
旁边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一扭头就看到祖母拿着拐杖正欲跨过半膝高的门槛。
我快步走了过去搀着。
“祖母,我早说过要把这门槛拿去削矮一些,您瞧瞧这走起来多费劲……”
脑袋上被轻轻一拍
“混账,晏家的门楣哪能说削就削的?”
好有道理的样子。
祖母落坐了开始发话。
“瑜王殿下事务繁多自然也不爱看我这个老骨头了。”
“子羡哪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