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目光随着云裳的手指落在图上另一处,微微凝眉,半晌才道,“此法虽然有些凶险,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只是若是真想这般做,便定要将这一带的百姓安置妥当,莫要以他们之姓名冒险。”
云裳眯着眼笑了,笑容似浓雾中透出的一丝光亮,温柔和煦,她还未说出口,他便已经知晓她的打算,这样的感觉,倒还真是不耐。
“此法不过是我一个备用之法,详细情形只怕还得等我去细细探查了之后才能决定,若是逼不得已,必须用这样的法子,我会提前做好筹谋的。”云裳笑眯眯地道。
靖王点了点头,似叹息一般地道,“我不知晓你此次这般跑到这康阳城来究竟是好是坏,只是,只怕你这锋芒,却是应当收敛一番的。此前皇上对你母妃和你并不忌惮,只是因为你外祖父是个通透之人,在你母妃成锦妃之后没多久,便辞官归隐了,你母妃没有多身后的家族背景,对你父皇造不成威胁。只是如今你嫁给了我,若你锋芒太露,你父皇只怕是要怀疑的,怀疑你与母妃是为了拉拢我,才嫁给我,只是想要让我扶持小皇子登位。”
靖王说完,才缓缓地看了一眼云裳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恍惚,才又轻声笑道,“许是我多虑了,你也别太过害怕。”
云裳却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王爷并非多虑,实则,早在来凤城,也许更早的时候,父皇便已经对我起了疑心。”见靖王有些意外地望着她,云裳抬起手拢了拢耳边的发,笑着道,“父皇是一国之君,他多疑也是寻常,我虽然有些失落,却也能够理解,王爷放心,我自会小心。”
其实,云裳不曾想到的,反而是靖王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心中倒是有些感触,都言靖王冷酷,若是靖王真的对她不上心,这一番话是完全没有必要说的。一方面,若是云裳还是前世的云裳,只怕便会以为靖王是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自会对他疏离几分。二则,若是靖王还存着谋夺皇位的心思,自己愈是锋芒毕露,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父皇对她起了疑心,连带着,对锦妃和晨曦都会渐渐起疑,这样一来,靖王才有机会。
想到这两层,心中便忍不住泛起丝丝温暖来。
晚上子时左右,云裳与靖王刚歇下不久,便听见浅音走了进来,站在屏风之外禀报着,“王爷王妃,方才暗卫来报,说齐将军写了书信,并传信给了军中亲信,暗卫劫来一封,奴婢觉着此事重大,万不得已来扰了王爷王妃休息,还请王妃过目。”
此前靖王便已经说过,在这军中,所有的事情云裳做主便是。
云裳闻言,便掀开被子站起身来,拿了一件大氅披了,绕出了屏风,接过浅音手中的书信,一面拆开来,一面朝着书桌走过去。
待走到书桌后坐下来的时候,信已经差不多看完,云裳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冷意,“狗急跳墙了。”
说着便抬起眼望向浅音,“去将我的衣裳拿来吧,顺便叫一百暗卫准备。”
浅音应了声,先出了营帐传了话,才又走到一旁的箱子中拿了一套月白色衣衫,朝着云裳走过来。云裳蹙了蹙眉,笑着道,“今晚上说不定是场硬仗呢,别穿这广袖长衫了,拿一套方便行动的吧。”
浅音愣了愣,便明白了云裳的意思,连忙又回身拿了一套衣衫,给云裳换上了,刚换好衣裳,便听见暗卫禀报的声音,“王妃,暗卫已经准备妥当。”
云裳点了点头,“寅时行动。”
外面应了一声,便没有了声响。倒是屏风后传来靖王的声音,带着几分淡淡地倦意,“寅时还早,如今不过子时,先过来再歇会儿吧,我过会儿叫你起身。”
浅音便站在云裳身边,听着这话,面上带着几分戏谑地望着云裳,笑容满面地道,“是啊,王妃,还有一个多时辰呢,王妃还是先去歇会儿吧。”
云裳面色微红,狠狠地瞪了浅音一眼,却也并未反驳靖王,让浅音先退了下去,便又绕到屏风后,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靖王便睁开了眼望向她,扬起一抹笑来,“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你莫要这般紧张,先歇着吧,待到了寅时我再叫你便是。”
云裳点了点头,将大氅解下放到一旁,却也并未裳便钻进了被窝之中,靖王勾了勾唇角,往里面挪了挪身子,伸出手来将她揽入怀中,便又闭着眼睡了过去。
云裳愣了愣,还是有些不习惯这般突如其来的亲昵,僵着身子,却听着靖王的呼吸渐渐平缓,似是睡了过去,便才缓和了几分,闭着眼,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待云裳睡了过去,靖王才又睁开了眼,眼中闪动着几分冷漠的光芒,翻了个身,伸出手捂住了云裳的耳朵,声音轻不可闻,“去将齐府的几位夫人都齐三公子绑了,送到城中的落脚点吧。”
一声轻声的应答声传来,靖王才松开了云裳的耳朵,闭着眼揽着云裳又睡了过去。
寅时还未到,靖王果真便将云裳唤醒了,云裳翻身下床,披上大氅,出了营帐,便朝着营中西面角落中一处不起眼的营帐走去,那本是原先军中军妓的住所,因着云裳来了之后,不喜军中有军妓,齐朗面上不好违抗云裳的命令,便令人将原本住在军中的妓子都遣散了。
云裳与浅音一同小心翼翼地走到那营帐旁,便听见里面传来轻声交谈声,正在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正是齐朗的声音。
“这康阳城总归还是我齐朗的天下,你们跟着我自然是不会错的,如今那妖女自恃美貌,将营中许多将领勾引了,想要压制于我,简直是痴人说梦。既然来了这康阳城,我可管不着她是什么王妃还是什么人,便别想着完好无损地离开。”齐朗似是咬牙切齿,对云裳恨之入骨,声音带着让人有些不适的毒辣。
下面便立马有人道,“只是如今靖王也在营中啊,听闻靖王武功天下难寻敌手,若是被靖王发现了”
齐朗冷冷一笑道,“靖王不出三日便会离开这康阳营中,往泾阳而去,因为,今日下午的时候,探子来报,夏国的公到了泾阳城外的夏军驻扎营地,公可是夏国的老将,他既是过去了,那泾阳原本的守城将军分量便明显不够了,泾阳的守将是张琪,早前便是靖王的手下,靖王定然是要去支援的。”
公到了泾阳外?云裳有些吃惊,为何她并未听说此事?
只是齐朗既然能够在康阳横行这么多年,应当不至于这样的消息都会弄错,想来只怕是确有其事了。
公云裳微微蹙眉,那可是靖王的外祖父啊。
屋中的声音打断了云裳的思绪,“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再无顾忌了,末将早就看不惯了,不过一个看起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便在那里对着军务大事指手画脚,将军说想要如何做?末将定当竭力配合。”
齐朗的笑声带着冷意,“如今是在战场之上,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可以有无数种方法,最保险的一种,自然是让她死在战场之上。夏军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只是据探子回报,夏军的军师每日都会出去到处晃一圈,只怕是在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到时候一旦上了战场,我便会想方设法地将她留在我身边,到时候,两军交战之时,我会安排你们在后面主要作为弓箭手掩护部队进攻,你们随时等着我的手势,我手势一下,你们便朝她放暗箭,箭上摸上毒药,到时候定要让她在劫难逃。”
浅音拉了拉云裳的衣角,云裳回过头去便瞧见浅音朝着她努了努嘴,似是在询问她是否行动,云裳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直接走到营帐门口,掀开营帐门口的毡子,冷冷一笑道,“骑将军的主意倒是打得十分不错的,实在是佩服佩服。”
营中一众人等听见这个声音纷纷变了脸色,云裳刚一踏进营中,便听见不停有拔剑地声音响起,云裳望向齐朗紧绷着的脸上,笑容浅淡,“我倒是不知,齐将军竟这般看得起我,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对付我,齐将军果真好手段。”
齐朗听闻云裳这般说,便知晓她定然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听了去,面色在灯光下变换了好几番,才咬着牙,笑了开来,笑容有些狰狞,“王妃来得正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来还想着让王妃好生享受几日安稳日子,既然王妃已经来了,那末将便也不客气了。只是不知道,王妃为何未将靖王带上呢。”
云裳知晓齐朗心中对靖王还是有几分忌惮,便笑了笑到,“王爷此番来康阳不过是来探望于我,既然我是这康阳营中的监军,很多事情,自然应当由我自己来解决,我也不能总是活在靖王的庇护之下不是?而且,对付齐将军,有我便足够了。”
“哦?”齐朗听闻此言,眼中便闪过一抹惊喜,冷冷一笑道,“王妃倒真是十分自信呢”
“嗯?自信?”云裳摇了摇头,“论自信我比不上齐将军,我相信的,不过是我身后的这一百名暗卫军罢了。”
暗卫军的实力,在那日夜袭之时,齐朗便已经见识过,自然是知晓的,方才只瞧见云裳一人,只是齐朗却是知晓的,云裳定然不会这般大意,当真一个人便来了,身后定然是有暗卫相护的。此时听闻云裳报出的数字,却笑了开来,“我当王妃准备了几百上千人呢,原来不过区区一百人,若只有一百人的话,那王妃只怕便输了。”
齐朗的话音一落,云裳便听见外面传来整整齐齐的声音,似是无数人将手中长枪放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云裳闭上眼听了听,才缓缓睁开了眼,“齐将军大半夜的召集上万人人侯在这儿,莫非是意欲谋反?”
齐朗闻言,似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笑了半晌,才道,“王妃在说笑了,这康阳营中本就是我齐朗的天下,王妃今日便莫要想着王充和刘华带人来救王妃了,那两人,至少今儿个晚上,他们只怕是醒不来的。末将倒是挺佩服王妃的,来康阳不过月余,便已经收服了两员大将。”
“齐将军好奇我给那两位将军许了什么样子的条件吗?”云裳听见齐朗这般说,却是笑了开来,“我向他们承诺,不管这场仗最终结果如何,齐将军都不会再呆在康阳城。并且,告诉他们,若是他们表现得好,便让他们去靖王麾下。同样的话,对今日在场的各位也有效。”
齐朗见云裳即便到了此时却仍旧不忘策反他身边的人,眼中便更是冷了几分,“王妃的算盘打得十分精呢,只是王妃怕是忘了,我在康阳城中已经几十年,这康阳城中,这营中,丝丝缕缕,许多关键的东西都握在我手中,我出了事不要紧,若是我出了事,手中的东西流传了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这话,似是炫耀,又是对身边这些人的威慑。云裳自然知晓,齐朗想要在康阳坐稳这个位置,定然手中也握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作为制衡这城中和军中的根本。云裳此前选中王充和刘华,便是因为此,王充与刘华,算得上是孑然一身,家中并无亲人,能够给齐朗的把柄也少。
云裳目光灼灼,还未回答,齐朗却突然发难,趁着云裳未注意,便朝着云裳扑了过来,浅音一直留意着营中的动静,见此境况,便连忙往前冲了两步,拦住了齐朗的进攻,与齐朗缠斗在一起。营中其他人见状,也欲上前,云裳却猛地开了口,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
“齐将军为何不问问,我手中又握着什么呢,今日我来,并不想要置将军于死地,只是希望将军能够放下对我的成见,我们一同齐心协力对抗敌军,待战事结束,我定然禀明了父皇,为将军请功。”
齐朗哈哈大笑,却带着几分不屑,“那末将多谢王妃了,只是末将这人脾性怪,不喜欢屈居人下,特别是不喜欢听一个女人发号施令。”
云裳闻言,便冷冷地笑了一笑,退后了两步,看着与浅音打斗的齐朗,声音又微微拔高了几分,“允盛十九年六月,齐将军之子齐豫之因看中康阳城东一个女子,遂打死了女子的父亲,强夺了女子,养在齐府别院之中。允盛十年十二月,齐将军寿辰,康阳城首富刘世恩送黄金万两作为贺礼。允盛十七年十月,齐将军的弟弟齐年因赌博输了上万两白银,却不愿意给钱,遂叫人杀人灭口。允盛十六年五月,齐将军为七夫人贺寿,将康阳城中的百名乞丐关在笼子中,叫乞丐互相斗殴给七夫人观赏,死伤近百人”
齐朗猛地停下了身子,目光冷冷地望着云裳,“王妃果真厉害,竟然连这些陈年旧事都能够一一翻出来,不知道意欲何为?”
云裳笑吟吟地望着他,“方才我便说过了,我只是想要齐将军放下对我的成见,我们齐心抗敌。”
齐朗眯了眯眼,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漠,“王妃既然想要末将心服口服,便应当拿出一些能够让末将信服的本事来,我们这些粗人,唯一崇尚的便是武力。今日,末将倒是愿意与王妃比试比试,若是王妃能够打得过末将,末将自然言听计从。”
云裳眸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齐将军所言当真?”
齐朗仰起头来,眼中带着几分得意,他早便试探过许多次了,这个靖王妃,确实不会武功,此前王妃生病之时,他便暗中询问了来齐府诊治的大夫,大夫便说过了,靖王妃的脉象虚浮,且有些混乱,确实不会武功,且身子较为虚弱。
一个人,即便再会装,也定然骗不过大夫的手,会不会武功,在脉象中总会有些体现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朗高声道,目光带着几分轻蔑地望着云裳。
云裳沉吟了片刻,笑着道,“此处地方狭窄,不是个比武的好地方,将军不如与我一同移步校场?便请来营中士兵与王爷作证如何?若是我输了,我便再不管营中之事,若是齐将军输了,便应下我的条件。”
齐朗自云裳一条一条地说出他以及他家人做过的那些事情时,便知道今日只怕是不能够轻易地杀了这个女人了。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在大家伙面前比武,不管如何,自己也不可能找借口伤了她的性命,只是她的条件实在诱人,齐朗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道,“好。”
云裳点了点头,转身对着营帐外道,“传令下去,令所有将士校场集合,去主营之中将王爷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