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转过头去,便瞧见景文昔竟穿着一身红衣,外面披着一件大氅,站在御花园门口,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众人,便抬起脚走了进来。
王爷不是已经将她抓住了?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来,只是靖王如今也不在此处,暗卫应当在靖王身边,云裳转过头望向浅音,想要让浅音去找靖王问问是什么情形,却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从身后看来,云裳回过头便瞧见景文昔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景文昔瞧着,她若是派浅音去问,只怕会引起景文昔的注意。云裳心中思量了一番,便放弃了打算,对着朝她走过来的景文昔笑了笑,“听景大人讲,景小姐在家休养,还以为今儿个便见不到景小姐了呢,没想到景小姐还是入宫来了。”
景文昔却似乎听不明白云裳话语中的嘲讽,淡定地走到云裳面前,屈膝行了个礼,“见过王妃。”
云裳连忙扶起景文昔,“景小姐免礼。”
景文昔的目光了却落在了锦妃旁边的郑嬷嬷手中抱着的襁褓之上,“这便是小皇子吗?还真是可爱呢?”景文昔说着,便走到了郑嬷嬷面前,正欲伸出手去摸晨曦的脸,郑嬷嬷却抱着晨曦退后了两步道,“小皇子怕生,只怕景小姐一碰便又会哭闹不止了,哄也哄不住。”
景文昔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缩回了手。
云裳却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方才景文昔瞧见晨曦的时候,那目光中的仇恨实在是太过明显。可是按照常理来说,晨曦不过是个小孩子,此前在来凤行宫中的时候景文昔妄想伤害晨曦是想要借由晨曦来要挟她,可是为何,她今日在看见自己的时候眼中没有了往日相见时候且恨且妒的目光,却反而在瞧见晨曦的时候恨意大盛呢。
云裳沉吟了片刻,便笑嘻嘻地拉着景文昔道,“晨曦如今性子不好,连本王妃都不敢轻易抱他,就怕他哭起来,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呢。景小姐既然来了,便先在亭子中坐一坐吧,如今还早,景小姐也可以找平日里比较熟识的夫人小姐聊会儿天,再过一个时辰左右,便可前往蓬莱岛入席了。”
景文昔点了点头,走到御花园中的亭子里坐了下来,原本坐在亭子中的人有几位应当是寻常与景文昔算得上是交好的小姐,只是却在景文昔走向她们的时候便从亭子中退了出来。景文昔却似是没有瞧见一般,坐下来之后目光便转向了湖中。
云裳脚步微微一顿,在走上亭子台阶的时候猛地绊了一下,云裳听见身后传来阵阵惊呼,“王妃,当心。”
身子就快要碰到地面,云裳连忙抓住景文昔的胳膊,勉强借力站了起来,却似是有些惊魂未定,一直抓住景文昔的手未曾放开。
景文昔皱了皱眉,目光频频落在云裳搭在她胳膊上的手。
云裳站稳了脚,又愣了一愣,才连忙放开了景文昔的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许是地上有冰,太滑了没有站稳。”
“王妃客气了。”景文昔蹙了蹙眉,却只是客客气气地道。
云裳吩咐着人送了些糕点过来,又移了茶炉进来开始煮茶,浅音将茶杯都烫了汤,放在了搬来的小桌子上,拿了茶饼捣碎了一小块,便放在茶炉之中煮上了。
云裳望着茶炉中跳跃的火焰,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望向景文昔的一袭红衣,定住了目光,“景小姐今日的打扮却是有些失妥,今日是父皇封后之日,这宫中除了父皇与即将成为皇后的雅嫔娘娘,其他的人都不应当穿这大红的衣裳,本王妃在这宫中倒是还有些衣裳,若是景小姐不嫌弃,不妨去本王妃未出嫁之前的殿中换身衣裳?”
景文昔冷笑一声,“皇上可并未颁布这样的旨意,说今日不允许旁人穿这颜色的衣裳。”
听闻景文昔这般说,云裳倒也不以为意,淡淡地笑了笑,既然她不去换,便定然有她的目的,她倒是想要瞧一瞧,她今日想要做些什么。
与景文昔云裳亦是没什么可以说的,她在这儿坐着只是想知晓景文昔玩的什么把戏,两人静坐着,只听见茶炉中水开的声音,咕噜噜的。不远处传来小声的议论声,却不高不低地入了云裳的耳朵。
“听闻王妃娘娘与那祸国妖孽素来不和,那妖孽此前还想勾引靖王爷,只是靖王爷与王妃一往情深,那妖孽便没有遂愿,如今丢了皇后之位莫不是又想要与王妃为难?”
云裳瞧见景文昔喉间一动,轻哼了一声,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冷了起来。
“王妃容貌倾城,且性子温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而那景文昔长得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且蛇蝎心肠,听闻此前还意欲谋害小皇子呢,若我是靖王爷,也定然会选择靖王妃的。”
“那景小姐与华镜公主听说此前是闺蜜呢,也难怪,这便是臭味相投吧,那华镜公主浪荡不堪,景文昔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这话说的倒是十分的不客气了,云裳轻笑了一声,自然听出了那是王尽颜的声音。
景文昔却是不闻不问,只静静地坐着。
浅音煮好了茶,沏了两杯茶,云裳便轻声道,“景小姐,请喝茶。”
景文昔倒也不拒绝,端起茶来吹开杯中浮沫,便小小口地喝了一口,眉头微微一蹙,又将茶杯放到了一旁。
云裳见状,轻轻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今日还有些忙,景小姐便自个儿在这儿喝茶吧,点心那些都是备好了的,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宫人便可。”
景文昔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便又将目光转回了湖中。
云裳走出亭子,便被王尽颜拉了过去,“你与那人有什么好说的啊?哥哥不是说景丞相定然会将她作为弃子的吗?这么大的日子,景丞相怎么敢让她进宫啊”
云裳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道,“这后宫之中处处都是眼睛,你当她真那般大胆,敢在大伙儿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事情不成?”
此后,云裳便将景文昔抛之脑后,倒是王尽颜一直都在暗中留意着景文昔的动静,还时不时地与云裳说上一说。
“瞧她那目中无人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个成为皇后的是她呢。”王尽颜哼了哼,眼中的不满十分明显。
只是景文昔却一直都安安分分地,一直到蓬莱岛上的宴会都完了,也不曾做什么事情。
众人便又在御花园中歇息了一会儿,锦贵妃便带着大伙儿一同去金銮殿上拜见新后。
“王妃,华镜公主不是已经到了皇城之中了吗?按理说应当会来的啊?为何都没有出现呢?”浅音低声喃喃,云裳笑了笑,“没来就没来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了金銮殿,众臣子分列两排,已经入席,锦贵妃带着后宫嫔妃在前,而后便是朝中有诰命的妇人,再之后便是各家夫人小姐,一同缓缓入内,走到殿中行了三拜之礼,“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皇后千岁前岁千千岁。”
“平身。”宁帝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传了下来,在金銮殿中回荡着,半晌才完全停了下来。
众人连忙起身,云裳抬起眼来,便瞧见宁帝坐在龙椅之上,一身红色吉服,吉服之上绣着一条金龙,刘倾雅坐在宁帝身边,亦是一身大红礼服,绣着展翅凤凰,妆容端庄,一脸华贵雍容。
云裳忍不住有些惊叹,原本还担心刘倾雅能否镇住场子,却不想,那一身凤服上身,加上凤冠,自成威仪。
“入席吧。”宁帝目光在锦贵妃身上顿了顿,才柔了声音,轻声道。
众人便走到后面的席位之上坐了下来,云裳也走到靖王身后的位置跪坐了下来,有乐声响起,是一首龙凤呈祥。云裳听着乐声,低着头,掀了掀嘴唇,“景文昔出现了。”
靖王一愣,目光在殿中稍稍扫了一扫,便瞧见了那一袭红衣,眉头一皱,亦是低声道,“不应该,我分明将她关在一个十分牢固的地方,她不太可能能够逃出来,而且,我也不曾收到暗卫来报,说她跑了啊”
云裳闻言,嘴角却猛地勾起一抹笑来,在脸上慢慢荡漾开来。目光转向景奎,却见他似是已经瞧见了景文昔,目光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面色一下子便变得煞白。
许是景奎与靖王的目光都太过显眼,宁帝也随着瞧了过去,这一瞧,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悦,“今日是朕封后大喜之日,却有人身着一身红衣出现,该当何罪!”
众人的多多少少瞧见了那一袭红衣,只是碍于时间地点不对,便也没有开口,听闻宁帝猛地发怒,目光便齐齐地望向了景文昔。
景文昔却是不慌也不忙,站起身来走到殿中,朝着宁帝盈盈一拜,“皇上并未下旨说今日不得穿红色衣裳进宫,不过既然皇上因此而发怒,那便是民女错了,民女知错。只是皇上,只是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衣裙,便被问罪,那欺君之罪又当如何?”
宁帝目光冷冷地望向景文昔,“欺君之罪自当问斩,只是你问来又如何,莫非还想犯个欺君之罪?”
云裳目光望向景文昔,却见景文昔微微笑了起来,笑容竟带着几分妖异,“民女自然是没有犯的,只是民女却知道这大殿之上有人犯了欺君之罪,不,不只是欺君,她还谋杀皇女!”
皇女?众人目光中露出几分疑惑来,低下头窃窃私语,“咱们宁国不就两位皇女,一位华镜公主,只不过她如今应当不算是皇女了吧?而且也尚未听说她死了啊?另一位皇女不就在这儿吗?这谋杀皇女一说,怎么来的啊?”
“胡言乱语!”宁帝猛地拍了拍龙椅的扶手,目光渐渐冷凝了下来。
“民女是否胡言乱语,皇上听民女说完便是了。民女今日便是要在这里揭露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就是”景文昔猛地站起身来,伸出手指向殿中一个方向。
众人循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便瞧见她正指着靖王。
“她是疯了吧,干嘛说靖王爷谋杀皇女啊?”有人轻声嘀咕着。
“谋杀皇女的就是她!靖王妃!”景文昔的声音猛地拔高,在金銮殿中回荡了许久,才渐渐静了下来,只是却又响起了各种声音,窃窃私语的,哄笑的,惊讶的,不屑一顾的。
景文昔猛地上前了两步跪了下来,“民女有证据,如今的靖王妃根本就不是云裳公主,云裳公主早在一年前便被她杀了,是她取而代之,代替云裳公主回了宫,成了云裳公主,成了靖王妃,你们全都被她骗了。”
云裳挑了挑眉,噙着望着景文昔,目光中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光芒。
众人望向景文昔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只是景文昔却仍旧不曾善罢甘休,咬了咬牙接着道,“皇上,民女有证人。证明云裳公主在去年回宫前几日被杀害,民女还拿到了一张云裳公主死前的自画像,与这假公主虽然有几分相像,却并不是她。”
宁帝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既然你说你有证人,那便带上来让我们瞧瞧吧。”
宁帝的声音淡淡地响起,锦贵妃微微蹙眉,抬起眼望向云裳,见云裳神色淡然,并无分毫担忧,便也放下了心来,只是在目光落在宁帝身上的时候,蒙上了几分失望。
景文昔冷冷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卷画来,双手举过脑袋,低着头道,“这是惠国公主在去年时候画的自画像,画上有惠国公主的小印。”
宁帝示意郑公公去接了过来,呈到了宁帝手中,宁帝打开了瞧了瞧,又看了眼云裳,便将画放在了一旁,没有说话。
“民女的证人便在殿外,是宁国寺中的僧人。”景文昔低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
便又内侍走出了金銮殿,去将景文昔所说之人接了进来,果真是几个光头和尚。
宁帝淡淡地扫了一眼,便转头望向云裳道,“靖王妃可认得这殿中跪的僧人?”
云裳笑着点了点头,“认得,是宁国寺中的僧人,两位是扫地僧,两位是柴火僧。”
宁帝点了点头,望向那四个僧人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靖王妃是假的惠国公主,真的惠国公主又去了哪儿?”
那四个僧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人道,“回禀陛下,贫僧是寺中的扫地僧,惠国公主年前到了宁国寺中,住的院子便一直是贫僧打扫的。惠国公主入了寺庙之后,便一直呆在屋中抄写经书,甚少出门,所以减免的时候不多,而每次见面之时,公主都蒙着面纱,故而寺中许多人都不曾见过公主的容貌。”
“只是贫僧与这三位师兄却是例外,因为常年都在公主住的院子中侍候的缘故,偶尔也会瞧见公主不曾佩戴面纱的模样。而殿中这位靖王妃,却是兀那方丈一位朋友的小辈,每个月都会来寺中小住几日,与我们倒也熟悉。去年,惠国公主接到皇上旨意,宣召回宫之后,殿中这位靖王妃便到了寺中。”
“当时我们以为这位施主只是像以前那般,前来小住几日,只是那日清晨,贫僧起得较早,便瞧见这位施主身边的一个侍女拖着一个麻袋从公主住的厢房中走了出来,那麻袋中似乎是有东西在动,贫僧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那侍女拖着麻袋便扔到了寺庙后边的山谷之中,还挖了一个坑来将麻袋埋了。”
云裳抬起眼看了看景文昔的神色,却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云裳身上,眼中带着几分快意。云裳轻轻勾了勾唇角,继续听着那和尚拔高了声音讲述着。
“贫僧瞧着那侍女离开之后,便连忙去将那埋的土弄了开来,一打开麻袋,便瞧见公主蜷缩在袋子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殿上诸人望着云裳的目光带了几分探寻,虽然有些不相信景文昔的所言,只是这和尚的身份是云裳亲口确认了的,如今听他说的有板有眼的,心中皆是染上了几分犹疑。
“哦?”云裳却是淡淡地开了口,“唔,听这位师傅这般说,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了呢,只是不知道这位师傅,既然本王妃是假冒的公主身份,而且,容貌都与那在寺中的公主不一样,为何你们寺中的兀那方丈后来又见过我无数次,都不曾说过我是假的呢?”
众人暗自点了点头,对啊,那兀那方丈前些日子还来了皇城,揭露了景文昔是惑国妖孽的身份,为何却只字未提靖王妃是假的公主呢。而景文昔找来的这些个所谓证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全是什么扫地僧,柴火僧的,只怕是蓄意收买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