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隔着一道透明屏障,两个已经划分界线的人目光相撞在一起,彼此的眼里映着对方的身影。倪欢看着沈郅焱推门进来,男人颀长的身形暴露在她面前。
周胥白被声音吸引,警惕地回过头,看到来人,不动声色的错身挡住了沈郅焱看向倪欢的视线。他什么话都没说,因为他早就料到沈郅焱会来医院看倪欢,但傅七就不一样了。傅七正为倪欢的事上火,眼下有人自己找上门,她不出口恶气都对不起自己。沈郅焱跟人合伙把我们欢欢伤害成这样,你还有脸来
倪欢余光警见傅七直冲沈郅焱而去,微微思索,放开盛衍的手,上前一步挡在沈郅焱面前,拦下了傅七。
盛衍低头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眼底凝上些许落寞和紧张。
傅七踹出去的一脚差点没收回来,险险误伤倪欢,她气急道倪欢你让开,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护着他你要气死我吗
倪欢垂了下眼皮,呼出口浊气,牵强的笑了笑,傅七,他没做错什么,既然这是他的选择,我应该尊重。
傅七倪
好了,别说了,阿衍,师哥,还有傅七,你们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
病房内,只剩下倪欢和沈郅焱两个人。
倪欢缓缓转过身,她和沈郅焱之间不过一步之遥,抬起头后,她甚至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沈郅焱面色沉着,不言不语。
倪欢也没先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沈郅焱端详了一会,才低垂下眼皮,笑了笑,说道她还好吗我师哥做事比较直接,有没有吓到叶菡茵真是不好意思,还得劳烦你费心去哄,我替我师哥跟你道个歉。
沈郅焱望着倪欢的眼神一顿,面色微微僵着,薄唇动了动,那些事,我都可以解释。倪欢闻言意味不明轻笑出声,她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病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对沈郅焱招了招手。别站着了,过来坐,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讲过话了。
沈郅焱立在原地未动,深棕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女人没心没肺的笑容,他默然攥紧了手指,语调幽沉的对倪欢说道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沙发的位置离窗边不远,折腾了一天,残阳落下,晚霞绯红似血。一束橘红色的光投进房内,恰好落在倪欢肩上。
她背着光,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唇畔渐渐扬起一抹灿烂的弧度。
沈总,我是个骗子、我骗过你,所以,你可一定要记住我,这辈子,都别忘了。女人笑魇如花,眼眸里藏着几分狡黠和令人难以看懂的情绪。
沈郅焱眸光一紧,在看到倪欢的笑容时,他差点以为看到了当初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孩,那个笑得肆意、灿如骄阳的女孩。
可倪欢说出的话,却让他差点失了理智。
沈郅焱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拽住倪欢的手臂,将人扯了起来,抬着手狠狠捏住了倪欢的脸,他神情凌厉冷寒,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道这么喜欢骗,怎么就不一直骗下去呢倪欢,再骗一次,对你来说很难吗
望着男人有些失控的表情,倪欢笑得更加放肆,她抬手抚平了沈郅焱蹙起的眉,问道沈郅焱,你爱我吗
沈郅焱闻言抿了下唇瓣,神色微动,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倪欢盯着他看,商量道这样吧,如果你喜欢我,那你去帮我把叶茵茵毁了,只要你帮我做成了这件事,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看男人依旧沉默,倪欢笑言很难吗
阿焱,这很简单,叶茵茵是怎么对我的你就怎么对她最好再找人拍下视频发布到网上还有啊,如果时间不够、剧情不够精彩,你再让人给她吃点药,药劲越强的越好
对只有叶茵菌一个人还不够,你把楚婉玫也加上,母女大戏,想必应该有很多人喜欢看还有,你妈妈真不愧是楚婉玫的闺蜜,心狠程度和楚婉玫有得一拼。倪欢说到这,沈郅焱的表情才开始稍微变化,一双桃花眸凌厉地眯起,让人压力倍生。倪欢恍若未见,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既然都是一家人,想让我原谅你妈妈也不是不可以,你现在就把她赶出国,再也不许让她回来,就算有一天她死了,你也不能
倪欢
沈郅焱终于忍不住截断倪欢的话,难以理解的看着她,你疯了倪欢抿嘴微笑,掰开沈郅焱的手,怎么了舍不得,还是觉得我太残忍了她歪着头,目光乖戾的看着沈郅焱,可是阿焱,她们就是这么对我的啊沈郅焱不知道被什么触动,狠狠蹙起眉,厉声道别叫我阿焱。
倪欢目光一缩,喉咙里有股说不出的涩意,她别看头不看沈郅焱,接着说道做不到吗那你在这跟我装什么深情
你说说你,一个好好的集团继承人,坐拥亿万家产,什么都不缺,偏偏来招惹我做什么倪欢突然平静了下来,声音平缓柔和,仿佛刚才那个情绪激动的人不是她。她深吸了口气,沈郅焱,我不是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人。
在你心里,我从始至终就是刻意接近你,在我心里,我也一直觉得你把我当替身,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该经历的事情
倪欢的姿态像是彻底划清界限,用最平和的语气将两个人的心结慢慢说出,沈郅焱没由来的心慌了一下,他认命般的低了下头,紧接着上前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人彻底融入骨血。
倪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倪欢毫无反抗的被他抱着,笑了笑,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她指的是让沈到焱毁了叶茵茵那件事。你做不到的,别勉强自己。
这个怀抱,总是莫名的让人心安,倪欢没出息的想着,然后伸手轻轻环住了沈郅焱的腰。
沈郅焱,我不怪你,也不怨你了,我都想清楚了,你和我的相遇本就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中间夹杂着阴谋谎言,我要的安全感你给不了我,所以我不就不挣扎了。
沈郅焱,好好珍惜吧,最起码你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倪欢推开沈郅焱,抬头看着他,语气调侃,就像多年老友闲聊般。结婚的时候,就别刻意通知我了,照叶茵茵的脾气,肯定搞得全网皆知她抬手想碰碰沈郅焱的脸,但手终究还是顿在半空,收了回来。倪欢指了指外面的天色,说道。
到晚上了,外面风大,别去喝酒了,回家吧,你妈妈可能正担心你。
沈郅焱半晌没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声音喑哑的问倪欢,我只问一句,我的爱对你来说算什么我这个人对你来说算什么
倪欢默了下,才无所谓的笑道算什么我想想啊,负担、累赘、压力
负担这个词一出来,倪欢便看到她面前的男人头也没回的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道黑色背影给她。沈到炎倪欢突然喊道。
男人身影顿住,但依旧没回头,两三秒之后,还是开门离开。原地,女人喃喃自语。你的爱,曾是我的希望。
这辈子,你要平安顺遂,我就算了。
残阳再美,也终要散去,漆黑的夜依旧会一点一点吞噬光明,谁都阻止不了。
盛衍进来的时候,倪欢正缩在沙发里发呆,他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姐组
倪欢目光一寸寸的挪动,有些僵硬麻木,看了盛衍一会,对他微微一笑,阿衍,你现在开心吗盛衍点头,开心,只要能多和你呆一天,我就多开心一天,姐姐,我不想住院,我们回家吧。盛衍之前在医院看到过倪欢约诊心理医生,大致猜出了倪欢现在的状态,他也知道她的病很难痊愈。盛衍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会不会加重倪欢的病情,但现阶段,他只想和倪欢时时刻刻在一起。在他为数不多的时光里,跟他最爱的人朝夕相处。
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听话,好好吃药,好好看病。好,倪欢点着头,浅笑道都听我们阿衍的。
直到倪欢和盛衍出院回家,楚婉玫都没能下车去给倪欢道歉,在其他事情上,楚婉玫可以理智,可以隐忍,但有关倪欢绝对不行。
倪欢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接到于玫淑电话,知道了沈郅焱的立场后,楚婉玫更加有恃无恐,就算楚老爷子派人来催,她也稳如泰山般赖在车里。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整个江城依旧车水马龙。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如常。
周胥白那一枪并未要了盛穆瑞的命,他也请示过傅禹,将江城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傅禹。那边只说让他暂时别动,他根基不比沈家,硬来会牵连诸多,反而容易暴露一些关系网。傅禹已经在着手回国,只是美国那边出了点意外,一时间,傅禹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入境。
通话结束前,周胥白有选择性的将盛衍这个人的情况和身体状况告诉了傅禹,询问傅禹有没有可能找到专家为盛衍诊治。
倪欢不迟钝,她早就察觉到了周胥白对她的关切早就超过了一个正常人该涉及的范围。可周胥白看她的眼神十分清明。这让倪欢一时想不清楚其中的关键。
隔天,倪欢搬回了新锦苑,并且让傅七留在了周胥白那里,她现在不需要保镖了,更何况还有盛衍和她住在一起。
搬回新锦苑后的每一天,倪欢都过得十分充实,三餐由她来做,盛衍负责在旁边帮忙,他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饭,他想去哪她都陪他去。
偶尔,倪欢也会带盛衍一起去剧组,因为盛衍说他还没见过她演戏的模样。日子一天天过着。
楚婉玫和叶茵茵的角色都被人顶替了,她们再也没去过年华剧组,但依旧频繁的出现在荧幕上。眼看着,新年将至,倪欢和盛衍一起去商场买了好多装饰品,一起度过这个新年。但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倪欢越是担心,因为医生曾说盛衍很难熬过这个新年。
实际上,盛衍已经隐藏的很好了,咳出血后,他会小心翼翼的将血水冲进下水道,身体太过虚弱起不来床时,他会借口熬夜,不让她担心。
盛衍每天都会提醒倪欢吃药,跟她讲有趣的事情。后来,连周胥白都说,她和盛衍越来越像一对夫妻了。家和剧组,几乎两点线。
自从叶茵茵回来后,苏景明、秦凌周、赵乐仪、楚音、还有许樱他们都像从倪欢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一样。
她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
新春将至,剧组放了七天假。
江城到处洋溢着喜庆,家家户户门前贴上了对联。阖家团圆,欢声笑语不断。
腊月二十九这天晚上,倪欢和盛衍在一起吃饭。
男人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是硬拗的精神气,只是再怎么伪装,一个人的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一顿饭下来,盛衍只吃了两口青菜,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像是难以忍受般冲进洗手间。倪欢低着头,眼泪砸进饭碗里。
从餐桌上离开之前,盛衍还在对她笑,他说姐姐,我没事,我就是胃不舒服,你别管我,你先吃,我待会陪你下楼散步。
男人痛苦的干呕声不断从洗手间传出来,倪欢忍着泪,走到客厅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喧闹的声音瞬间掩盖过了洗手间里的动静。
做完这一切,倪欢本该若无其事的将饭碗端来电视机前的茶几上,假装看电视。但莫名的,她就是没能移开脚步。
电视机上,正在播放一则娱乐新闻,监控显示,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回家见长辈。新年之际,互相见家长是很寻常的事情。不寻常的是这两个人的身份。一个顶级豪门的少爷。一个影后的女儿。
放在一起整个江城都能抖三抖。
倪欢脸上挂着笑,看完了全程的监控视频,甚至连主持人的解说和祝福之词也没错过。良久,洗手间没了动静。
倪欢从情绪里缓过来,冲进洗手间时,盛衍已经晕倒在地,洗手池里一滩血还没来得及冲下去。
救护车在街道上穿梭,与喜气洋洋的氛围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抢救室外,倪欢拿起了手机,翻出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保存过的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倪欢对那头说道你好,我要捐献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