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太后坐在塌上,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茶,并未将德贵妃放在眼里,这一年德贵妃仗着皇嗣,为人嚣张跋扈,更没少对昭明太后不敬。
如今不必昭明太后出手,单是让顾家和魏家对上,魏姎一人足矣挑起整个顾家,看着顾家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昭明太后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这不是德贵妃吗,今儿怎么有空来给哀家请安了,闻嬷嬷,还不快扶着德贵妃起来,仔细跪坏了身子,惹皇帝心疼。”
语气不咸不淡,仔细听还有些嘲讽的意味,德贵妃紧咬着牙,“臣妾自知有罪不敢祈求太后原谅……”
“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你是六宫之主,哀家不过是土埋半截的老婆子了,德贵妃严重了。”昭明太后道。
闻嬷嬷上前一步拉起了德贵妃,力道不小,也没多少尊敬,德贵妃的胳膊处隐隐被掐的疼,德贵妃硬是忍着,跨前一步跪在了昭明太后的膝下,哭的可怜,伸手拽住了昭明太后的裙摆。
“求太后救救臣妾。”
闻嬷嬷斜了眼德贵妃,默默叹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昭明太后指尖揉了揉眉心,故作疑惑,“贵妃究竟要说什么,哀家怎么听的稀里糊涂的,谁还能欺负贵妃不成?”
德贵妃才不信这么大的事昭明太后一无所知,于是把朝廷要和亲的意思表达出来,昭明太后惊讶,“东陵国竟要贵妃去和亲?”
惊讶之后又冷静下来,伸手拍了拍德贵妃的手背,“贵妃你求错人了,后宫不得干政,哀家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你不如去求求皇帝。”
“太后,臣妾自知之前有些轻狂,辜负了太后的一番美意,求太后怜惜臣妾……”
德贵妃也是没法子了,朝中一大片人都赞同她去和亲,一旦和亲,只有死路一条才能保全顾家。
这就是逼着她去送死!
“太后若能帮帮臣妾,臣妾日后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昭明太后冷笑不语,顾家之前已经反咬过她一次了,她可不敢再相信顾家了。
“哀家一个老婆子能帮上什么忙?”
德贵妃吸了吸鼻子,稳了稳心神,道,“今日皇上被逼迫,他日难保太后不会被逼迫,魏家已经只手遮天,太后何不趁着此刻铲除……”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昭明太后两根手指捏住了德贵妃的下颌,眸中划过一抹凌厉,“贵妃慎言,朝华可是哀家的义女,魏家亦是忠臣,你可不要随意的污蔑魏家。”
好不容易笼络了魏家,昭明太后才站稳脚跟,怎么可能被德贵妃三言两语就被骗了,去对付魏姎。
被迫仰着脑袋,德贵妃又道,“当初太后曾下达过命令,要至朝华公主于死地,难道太后就不担心朝华公主心里会记恨吗?”
昭明太后指尖的力道渐渐收紧,德贵妃眸中划过惊慌,咬着牙硬是稳住心神。
“原来今日贵妃是来威胁哀家的。”
德贵妃不语。
昭明太后倏然松了手,指尖轻轻的摸了摸德贵妃的发鬓,“可惜了,你有皇子傍身,本来就快要登上后位了,偏自作聪明,如今连顾家也险些保不住了,德贵妃,快回去吧,好好陪陪顾夫人,往后母女见面还不知道多难呢。”
德贵妃闻言小脸瞬间惨白,指尖掐入了手心,“臣妾今日的下场,指不定将来也是太后的下场!”
说罢,也不等昭明太后反应,德贵妃站起身甩袖而去。
闻嬷嬷立即上前安抚昭明太后,“太后消消气,德贵妃就是被气坏了,故意惹您生气呢。”
昭明太后笑了笑,“哀家气恼什么,不过是一只被逼急了的疯狗罢了,若不是德贵妃,哀家许是还在发愁,如今倒是不愁了。”
闻嬷嬷一脸不解。
“哀家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宸王了,宸王被拘在小小的院子里,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封王,先解决眼前的困境,至于魏家,封王便是,也好过如今。”
“太后?”闻嬷嬷大惊,这是妥协了魏家?
“情势所逼不得不妥协罢了。”
……
回春宫
魏姎提着点心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就进去了,上官贵人正坐在廊下眯着眼晒太阳,看上去好不惬意。
“你来了。”
一袭浅色长裙,发鬓上没有戴着珠钗,墨发随意的散披着,白净细腻的小脸上粉黛未施,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竟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气势。
“贵人好惬意。”魏姎也不拘着,弯腰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将糕点摆了出来,上官贵人瞧了眼,指尖捡起一粒放入嘴里,“闻嬷嬷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魏姎微微笑。
以往回春宫是除了议政殿,慈和宫之外最奢华大气的宫殿,冷不防的萧条下来,竟有些空旷和寂静,不远处的角落还有大片大片的落叶堆积。
“我都已经习惯了,虚的实的,又有什么打紧的,被拘在回春宫里许久没出去,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朝华公主可否说一说?”
魏姎知道上官贵人问的是什么,是上官家,于是把这一段日子发生的事一一说了遍。
上官贵人眼眸一顿,坐起身子看了眼魏姎,“难怪母亲不许我为难你呢,朝华公主果然好手段。”
魏姎眯着眼不解。
“罢了罢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有一席之地,图个安稳,成日活在风口浪尖上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的滋味也不好受。”
“贵人倒是颇有心得。”
上官贵人下巴一抬,笑道,“做了几年贵妃,上面又没有皇后,一家独大,又做了皇贵妃,位置是越来越高了,可每日里操心的事是日日多了起来,如今倒好了,空闲时间可以看书习字,还能抚琴吹笛,这样的日子岂不是很快哉?”
“其实外面的景色也很好,若是有机会,踏遍山河风光……”
上官贵人嗤笑,打断了魏姎的话,“入了宫的女子哪还有机会踏出宫门,德贵妃是个例外,说起来真是可笑,我这辈子生在京都,至死都没有踏出过京都城半步,更别说踏遍山河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外面的人只看见了里面的奢华风光,又哪里知道被困在其中的无奈。
“贵人又何必这般自嘲,日子还长着呢,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上官贵人眼眸一闪,抬头看着天,呢喃着,“我最羡慕的就是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可以不必拘着性子,将门之女,父亲谦让了一辈子……”
入宫之前上官贵人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将来的夫婿能像她父亲一样待她,便死而无憾了。
一年又一年的期盼,眼看着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上官贵人心里酸楚,却又无人说起,只能一步步登上高位,祈求能替帝王解决烦扰。
可做皇帝的哪有真心呢,都是筹谋罢了。
“公主下次来,不妨带一些酒来,咱们喝个痛快。”上官贵人笑,有些事想开了,就畅快了。
魏姎起身,“我记着了。”
离开回春宫,碧红压低了声音,“奴婢觉着上官贵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心死了,人活了,这样挺好。”
从郑皇后死的时,上官贵人就已经开始醒悟了,帝王的恩爱犹如过眼云烟,根本不值一提。
压垮上官贵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孩子。
碧红点点头。
陪着昭明太后呆了两日,第三日就听说顾夫人逝了,昭明太后也是一愣,“怎么去的这么突然?”
前几日还在宫里请安呢,这么快就出事了。
闻嬷嬷下意识的看了眼魏姎,“是吞金自尽的,听说今儿早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只留下一封遗书,恳求皇上在和亲一事上三思,刚才皇上已经准予德贵妃回顾家吊唁。”
“为人子一场,能尽一尽最后的孝道也是情理之中。”昭明太后淡然一笑,很快揭过不提。
又过了会,小宫女来禀报说是淮安侯夫人来请安。
淮安侯?
魏姎瞳孔猛地一缩,抬头看了眼门口处,不一会进来一名大约五十来岁的妇人,身穿一袭棕红色外褂,上面还绣着福字,看上去十分精神,进门就冲着昭明太后跪拜。
“臣妇拜见太后。”
昭明太后笑了笑,“哀家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侯夫人了,快快请坐。”
“多谢太后。”淮安侯夫人缓缓站起身,对着魏姎屈膝,“给朝华公主请安。”
“侯夫人不必多礼。”魏姎隔空抬手,目光一转看向了昭明太后,“朝华从未见过淮安侯夫人,今儿还是第一次见着,母后,朝华觉得淮安侯夫人颇有几分眼缘。”
昭明太后笑了,“你这丫头,淮安侯夫人也是前些日子才来京都城,之前一直都在封地,往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魏姎点点头,萧湛曾说过魏梓珠就是嫁到了淮安侯府的二房,淮安侯府归京,那四姐姐一定也回来了。
“太后莫不是忘了,淮安侯二少夫人正是公主的嫡亲姐姐呢。”闻嬷嬷轻声提醒。
昭明太后微愣,“还有这档子事?”
淮安侯夫人也愣了,看向魏姎,还是一脸懵的状态,魏姎故作吃惊,“四姐姐嫁入了淮安侯府,难怪之前一直都没有消息呢。”
“这……”淮安侯夫人抿了抿唇,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来究竟哪位儿媳妇是魏家人。
“是听之前的陶氏提过,四姐姐是被一名姓杨的商人接走了,一直都没有下落,这么多年母亲心里始终惦记着,侯夫人,不知四姐姐如今可好?”
姓杨的商人,这么一提醒,淮安侯夫人顿时恍过神来,神色有些不自在,只讪讪的说了一句,“都好,都好。”
魏姎一看就觉得不对劲,紧攥着手心,忽然有些紧张,硬是等着淮安侯夫人离开,迫不及待的看向昭明太后。
“知道你是个心急的,哀家若是将你留在宫里,定然是坐卧不安的,回去吧,过几日再进宫来看看哀家,还有四丫头,替哀家问个好,好多年不见了。”昭明太后说。
“是,朝华替四姐姐多谢太后。”
……
淮安侯夫人急匆匆的回了府上,府上还乱糟糟的,有些甚至没有安顿好。
大儿媳柳氏见婆母回来,忙迎上前,“母亲回来了,母亲脸色怎么有些难看,是不是哪里不适,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淮安侯夫人摆摆手,“去把卫氏叫来。”
“母亲,可是二弟妹又犯了什么错,母亲仔细身子,别气坏了,许是二弟妹这几日身子不适,并不是有意和母亲作对,还有二弟那边,大郎已经去劝了,让二弟尽快点头娶了林丫头。”柳氏如往常一样唠叨,丝毫没察觉淮安侯夫人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柳氏派了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浅绿去了一趟二房,浅绿站在门槛上,身子往前一斜,语气略有不善。
“二少夫人呢,夫人等着见呢。”
思云咬咬牙,看了眼塌上的女子,压低了声音,“少夫人身子不适……”
“嗯,知道了!”浅绿也没打算真把卫氏叫走,只是象征性的过来一趟罢了。
思云回头看了眼自家少夫人。
“若是被二爷知晓,会生气的,少夫人还是不要和夫人怄气了。”思云劝。
塌上的女子并不以为然,一只手撑着下颌,手里正翻看一本诗书,此人正是魏梓珠,改了姓氏的卫氏,淮安侯府的二少夫人。
当初杨彦将她带入府上,匆匆摆了几桌,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府上的杨二少夫人,头半年日子过得并不舒坦,淮安侯府的人不知她身份,以为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姐儿,或者不入流的女子。
杨彦愣是不解释,就这么误会着,魏梓珠的在侯府里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后来又跟着杨彦去了海上,日日漂泊在无尽的大海上,经过多少风吹日晒,日日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上了岸就被接到了京都城。
这还不算,上面有一个难缠的大嫂,变着法的撺掇着婆母往二房屋子里塞人。
之前被人欺负,魏梓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性格被磋磨的狠了,就只能忍。
一路上听说了不少京都城的事儿,魏梓珠是个暴脾气,哪里肯容忍,当场撅了淮安侯夫人的意思,坚决不让那个拐着十几道弯的表妹进门做妾,这不,被淮安侯夫人禁足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魏梓珠耐着性子,心里头指不定多高兴呢,这些年受过的气再不发泄出来,真要憋屈死了。
思云噎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回了京都城二少夫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了。
“可今儿早上奴婢听说林姑娘去给夫人奉茶了,夫人还说日后要让林姑娘一直在身边伺候呢。”思云急的不行,一个孝字能压死人,更别说自己少夫人除了有二爷的宠爱,没有任何靠山。
上面的长辈本来就对少夫人不满,照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是好,思云愁的很。
魏梓珠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撑着脑袋,看了眼思云,噗嗤笑了,“就冲你这丫鬟这般衷心待我,往后我亏不了你。”
思云欲哭无泪,“这都什么时候了,少夫人还有心思开玩笑。”
……
“回夫人,奴婢去请二少夫人,二少夫人说是身子不适不便前来。”浅绿欲言又止。
柳氏见状立即问,“病了还没好?”
浅绿摇摇头,“奴婢去时二少夫人正坐在塌上看书,瞧着脸色不像是身子不适,只是不知为何这般说。”
“二少夫人一定是在责怪我,夫人,不如我去向二少夫人赔个不是吧。”林姑娘个子娇小,声音亦是娇娇弱弱,说句话断断续续,偏生了一张极好看的容颜,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
若是以往淮安侯夫人早就是生气了,可今儿,神色莫名,让人有些猜不透。
“母亲,二弟妹许是真的身子不适,毕竟刚来京都城,一路颠簸,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绝非故意忤逆母亲之意。”
柳氏说着又看向了林姑娘,“你这丫头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你又有什么错,罢了,回头我劝劝二弟妹,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回事。”
林姑娘顺势应了。
淮安侯夫人还沉浸在慈和宫请安时的状态,拧眉,“二爷呢?”
“二爷一个时辰前出去了。”丫鬟道。
柳氏一听还以为是淮安侯夫人要找杨彦说些什么,面上故作为难,“母亲消消气……”
“去给二爷送个信,让二爷尽快回来一趟!”淮安侯夫人没理会柳氏,对着丫鬟吩咐。
“是!”
又过了一会,淮安侯夫人心里有些不踏实,又对着柳氏说,“去请个大夫过来,我亲自去一趟二房。”
柳氏误以为是淮安侯夫人去找茬,二话不说就应了,假意还劝了几句,淮安侯夫人正心烦气躁,哪里听得进去,抬脚就朝着二房走,步伐匆匆,脸色阴郁,心情十分复杂。
“母亲,二弟妹嫁入咱们府上几年了,之前肯定是不了解咱们府上的规矩……”
“大嫂就帮着卫氏说好话,卫氏分明就是恃宠而骄!”小姑子杨清儿踏步赶来,哼了哼,对二哥杨彦独宠卫氏很不满,“不过是母亲给纳了妾,竟不知分寸的闹了起来,母亲,绝不能惯着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