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斜瞟着他说道：“你把唐克比作赵高，或许不错，可我难道是李斯吗？”

张牍在心里直翻白眼，怎么古人这么爱对号入座啊？我也没说你是李斯撒！你比他可差远了。

知县继续说：“唐克此人什么目的，本官岂会不知？还能受他摆布不成？不过，你秦家可也未必那么清白吧？《金瓶梅》一书，朝廷屡次下令禁毁，你们不也偷着卖吗？”

张牍冷汗直冒，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来这个知县还真有两把刷子，自己有点小看他了。

“秦家的事，往大了说，是阉党，乃杀头之罪，往小了说，不过是无心之失，不值一提，是非曲直全在本官一句话。唐克也好，你张牍也罢，无非是想借本官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是太小瞧我了吧？区区一桩前朝旧事，就想说服我？”

“小人不敢，大老爷明察！”张牍这会是真怕了，这个知县简直是火眼金睛，官场老油条，斗不过啊斗不过！

“罢了！”知县脸色缓和下来，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一边说道：“你这小子，见识还算广博，为人也还讲个忠义，听秦盛说，你还写了两本小说，倒是有些才识。本官起了爱才之心，秦家的事，就遂了你的意吧！”

张牍大喜，赶紧跪下，磕了个大大的响头，“小人替秦家上下多谢大老爷救命之恩！”

“回去吧！明天一早，本官自会放了一干人等。”

张牍千恩万谢，弓着腰倒退出去，就在一只脚踏出门外时，忽然又听知县说道：“张牍，你是个可造之才，总有一天不会甘居人下。我有句箴言送于你——无论你何等聪明，何等高才，莫要以为世事如棋，尽在你掌中。须知天下万事变幻无常，绝非凡人可参透掌握，只有顺势而为，方能保得周全。天命足畏，人言足恤，切不可恃才妄为！”

张牍愣了一下，然后深深一揖，诚恳地回道：“小人谨记大老爷教诲！”

出门后已是深夜，城中宵禁，张牍只得盘桓在衙门口，呆到晨鼓响时，才匆匆赶回家中。本以为老爹要着急了，没想到老头早已自顾睡下，鼾声震天，儿子一晚没见也毫不介怀，张牍只觉心寒，回到房里和衣而睡，勉强休息了半个时辰。天已大亮，老头起了身，见到儿子回来也没半句关心的话，只是催促他去弄早饭，张牍气不过，干脆留下几枚铜钱，自己一走了之。

等他到了秦家书坊时，大门封条已被撕走，门户大开，几个仆从忙里忙外打扫清洁，见张牍过来，便有人进去通报。很快，秦夫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张牍，快进来！”她的声音格外亲切，完全不似往常的口吻。虽然面带笑容，可是脸色苍白，眼角还留有泪痕，头发略微散乱，想必经过一夜折腾，也是疲累不堪了。

秦夫人带着张牍一直走到后院，原来秦老板和小姐都在，各坐着一只圈椅。见张牍进来，小姐先站起身来，行了个万福，秦老板原本还坐着，被夫人瞪了一眼，这才站起身，对着张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东家折煞小人了！”张牍赶忙上前扶起秦老板。

没想到这时秦夫人也两手前举，垂首鞠躬，向他又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我秦家此番遭难，多亏了张公子尽力搭救，秦家永感大德！”

张公子？哎呀！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这算是尊称吧？张牍不禁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原来做恩人是这么爽的！

“夫人言重了，是小人该报贵府知遇之恩！”张牍回了个礼，说道。

秦老板接着道：“昨夜大家都辛苦了，我已叫伙计们回家休息一日。张牍，知县跟我说了你昨日相救之事，还赞你有勇有谋，倒是让我这老头子惭愧得很！”

张牍没想到知县竟在老板面前抬举他，这是在有心栽培他呀，如此看来，知县倒是他的贵人了。

“小人不曾出什么大力。其实是知县大人早有主意了，给小人一个机会而已。”

“哦？”秦老板和夫人一齐疑惑地问道。

“知县大人早知道唐克意在诬陷我们秦家，却仍是拿我们去查问，小人猜想，他或许只是做样子给上司看的。”

“此话怎讲？”

“当今圣上亲躬不过一年有余，就力图扫清弊政，重整朝纲，还命各路官员励精图治，戒贪戒惰，甚是心急。如此一来，各地大小官员也只得做出个勤勉样子，但凡一点琐事，都须严肃以对，好应付上司督察。”

张牍能分析出这样的结论，自然也借助了他现代人的知识。他早知道崇祯是个刻薄多疑的性格，在他手下干活的下属日子可不好过。

秦老板想了一会，摸着下巴连点三四下头，恍然道：“有道理，有道理。”说完，又笑着向张牍说：“其实我早看出你才识不同一般，以往委屈你做工，也是要磨练你心志的意思，你莫要见怪！”

这可就虚伪了啊！老秦，你属变色龙的吧？当官的一发话，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秦夫人这时也帮腔道：“就是就是，我早看出你才高八斗，志向高远，如今在我秦家书坊，就像潜龙在渊——”

张牍吓了一跳，赶紧打断她道：“夫人谬赞，小人当不得这潜龙二字，请夫人不要再提了。”

大姐！不懂就不要乱用成语啊！潜龙在渊也是能随便说的？张牍简直哭笑不得了。

秦老板咳嗽一声，聊表对老婆的一点轻微抗议，小姐这时忽然开口说道：“张公子请不要介意，母亲的意思是你如古时贤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一声张公子，真是叫得张牍目眩神迷，筋酥骨软。没想到竟得了这位佳人的夸赞，昨晚的辛苦还算得了什么？

“不介意，不介意。”张牍红着脸，双手直摇，笑道：“小人被东家和夫人夸赞，高兴还来不及。”

秦夫人接着说道：“我妇道人家，言语粗鄙，原不足一听，你知道我心意就好。今日秦家蒙你大恩，自是当酬以重谢。玉莲！把银子取来，交与张公子。”

“是。”秦小姐站起身，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盈盈向张牍走来。

张牍先闻到一股少女体香款款飘来，又看佳人淡扫娥眉，面若桃花，虽有憔悴之色，却丝毫不减姿容，心里早慌乱起来，等到银票到了跟前也忘了接，直到小姐睁着双眼看他，才怔怔收下，忽然又想到该推辞一下才不失礼数，便赶紧伸手塞回，这一接一推之间，免不了就碰到了小姐的纤纤素手，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张牍只觉一股温热迅疾传到手上，又由手入心，激得心脏怦怦跳起来。

在张牍已走过的小半人生里，虽然感情生活还是白纸一张，从未有过跟女孩的肌肤相亲。但现代社会毕竟开放自由，女孩子们穿得清凉的盛夏季节，难免有肌体相触的时候，久而久之，也不以为意。自打回到古代，男女授受不亲是日常规范，哪里还有机会和异性有过一点点正常的往来？也就只能在梦里神游太虚解解本能欲求了。当然这事一来毫无真实感，二来废纸，总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因此，今天他猛然跟一位大美人有这般亲近的机会，不免心旌摇摇，如坠云中了。

秦小姐也有感觉，一张俏脸刷地变得通红，回头看向母亲，用眼神请教该如何行事。秦夫人正要开口，秦老板忽然抢先说道：“张牍，何必这么客气？既然不要银子，我秦家总是要好生酬谢你的，今天就留下来吃饭吧。”

要说有什么事能把张牍从对女神的迷沌中清醒过来，就是秦老板这番话了。其实也是穷闹的，一听到手的银子要飞，张牍一个激灵，脸上立刻变了色。

好个吝啬鬼！我不过假意推辞一下而已，你倒是会借坡下驴。请吃饭算什么？还是在家里请，这点酬劳太抠门了吧？小爷现在真的很需要钱啊！

就在张牍深深为刚才的假客套懊悔时，秦夫人及时发声拯救了他。“收下吧！你写的书也帮我秦家赚了不少钱，这点酬谢是应该的。”说完，还狠狠瞪了老秦一眼，逼得他低下了头。

“既如此，小人就不客气了。”张牍生怕又有变故，顾不得三请三让的礼数，便赶紧收下银票。

“张牍，”秦夫人满脸堆笑地看着他，眼神中尽是欣赏之意，“以后你就不用做工了，专心写小说吧。我秦家愿以十两银子收你的稿。”

“多谢夫人，东家。”张牍大喜，作了个大大的揖，心想，属于自己的穿越者逆袭之路，可算是开启了！

从秦家出来，他迫不及待打开银票，面额竟有一百两，可真是一笔巨款，这算是人生第一桶金了吧！

张牍美滋滋地开始设想巨款的用处，第一是整修房子，那危房实在不能住下去了。第二，是做几件新衣服，咱也穿点绸缎绢丝，过过财主的瘾。第三嘛，买些好纸好墨，既然靠写作为生，吃饭的家伙不能不整利索了。

想着想着，思绪又到了秦小姐身上。以前只当她是可望不可及的女神，从没有过任何想法，如今既让她欠下了人情，又当面说上话，两人的地位也就更近了些，可以生出一点幻想了。回想起刚才在秦家的一番见面，似乎还真有那么点缘分，难道......？

张牍头脑中忽然飘来一丝清明，想到今天和秦小姐的互动，像是被刻意安排的，结合秦夫人的表现，这，这是夫人要招他为婿的意思啊！

仿佛有一道光照耀下来，不仅照得他通体温暖，也照亮了他的前程，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有生之年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心地清楚，好像以前参加智力问答比赛，一个个问题蹦出来，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里那样兴奋，又有种心满意足的异样的平静。

这就是当主角的滋味吧！

那么，各位看官，我要开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