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翠微山的这条小径似乎是为女眷们专门修建的，隔一段有一个休憩的小亭子，每个亭子的风景不一，只是静晗没能好好观赏，便到了清风观。

虽说静晗几人赶着日落前才到道观，因着此处幽静，平日里来的人不多，且知守别院那边也遣人过来打了声招呼，负责接待几人的妙音真人和其弟子直接给他们两两分配了院子，因着观主了拂真人不在，便由妙音真人代为管理观中一切事物，妙音真人瞧着也有三十来岁，因着常年在观中修行，周身倒是有股子静晗说不出的出尘之意。

因着清风观不大，众人对两人一间院子没有什么意见，倒是荣家那位唤通娘的仆妇皱眉，低声同妙音真人提及自家小姐喜静，不知能否安排独居。妙音真人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微笑温和的解释道，因着道观较小，客院不多，其余的客院已被预定出去了，实在没有多的院子了。

荣蓉正想唤回通娘，静晗倒是解了围，直言道自己年纪小，同三姐姐也就是静姝住一道就行，静姝也应和道姐妹之间住一道也无妨。

于是静晗静姝静月三人住一个小院子，静晗和静姝住一间房，荣蓉单独住一个院子。

静晗此举倒是收获了通娘为首的一众荣家仆人的好感。静晗也知晓，许家姐妹和陈凛还未来，剩下的院子说不得是给她们留着的。这些人中，也就她们林氏地位最低，与其最后被迫腾出院子，不如自己主动些，还能收获一波好感。

观里的小童送来了斋菜，几人用完便各自回房了。

荣家的院子里。

通娘正伺候荣蓉喝药，荣蓉是娘胎里带的不足之症，这些年一直在喝药温补着，荣蓉一口将药饮尽，接过通娘递过来的蜜饯果子，并没有放入口中。

只是看着通娘柔声道“通娘，林家妹妹是个和善的人，你莫要再为难她们了，出门在外，我自然是要将就些的，凡是不比在家里”

荣蓉是通娘一手带大的，说是主仆，却情同母女，通娘自是明白荣蓉的意思，看样子那位林四的性子对上了自家姑娘胃口，姑娘不愿自己同林氏几个姐妹起龃龉。

“奴婢明白了，姑娘放心，您难得交了朋友，奴婢这会便亲自去准备明日游玩的点心香饮”

通娘让婢女都下去准备，只自己伺候荣蓉，见左右无人了，低声同荣蓉说道“姑娘，贵妃娘娘递来消息，说是今日这翠微山有贵人”

荣蓉心思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荣贵妃的意思，只同通娘嘱咐道“我们莫要做旁的事，一切顺其自然吧”

“可是”通娘有些犹豫，这次是个极好的机会，对荣氏对贵妃都极为有利。

荣蓉错开眼神，没有再看她，只轻轻的说了句“通娘若是真心为我，便该知晓此事于我并无益处”

通娘语噎，想了想，才说道“奴婢自是真心为了姑娘”

荣蓉闭眼作小憩状，喃喃道“我便知通娘待我最好了，我这身子也不敢奢求什么富贵前程了，能康健的活着，不让父亲姑姑为我担忧，便知足了”

通娘闻此心中酸胀不已，见自家姑娘在小憩，也不好再说话打扰她，只得揉揉眼睛轻声的退了出去。

另一边林氏三姐妹的院子里，因着天色已晚，几人都已歇息了，静晗同静姝睡一处，两人正在被子里说着悄悄话。

“四妹妹，你有没有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静姝自上山开始就觉着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四妹妹，我觉得知守院那些奴仆有些不对劲”

静晗侧过身看着静姝皱眉，噗嗤一声笑了“三姐姐，哪有那么多不对劲，说不得是因为周身伺候的人是别院的人，不合用才觉着不对吧。”

静姝心思一向敏感，像是意识到什么，坐起身来“许氏姐妹还没到观中是吗？”

静晗也跟着坐起来，点头“这清风观又不大，前头有什么热闹动静咱们也听得到，倒是没听见她们到的声音”

“清风观？”静姝心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是测试吗？这里是女观，女观向来不留外男的，可是跟着我们一起上山的男仆也进来了，我知道了，是别院的那些婢女不对劲，四妹妹，伺候你的花梨，刚刚你有见着吗？”

静晗回想了下“进观后，我们同妙音真人闲谈时就没再见她了”

静晗握住静姝的手“三姐姐，你冷静一下，巧嬷嬷就在隔壁，不会出事的，况且荣姑娘就在隔壁的院子，她可是荣贵妃的侄女，荣贵妃宠冠六宫，就连皇后娘娘也要避其锋芒，谁敢将主意打到她侄女的头上？”

静姝这才冷静下来，只是心口依旧有些扑通跳“若是这次就是冲着贵妃的侄女来的呢，许芫许若姐妹两可是皇后的侄女，她们没有上山，在躲着什么呢？若是神仙打架，咱们林氏也都只是筏子罢了，四妹妹，我有预感，若是能好好抓住此次机会，这就是改变我一生的机遇”

静晗瞧着静姝的样子，心里倒是佩服的紧，道“三姐姐容貌出众，才情心性皆是上等，若是你要做什么，是决计不会做不成的”

两人絮叨了一会儿，便都睡去。

睡梦中，静姝静晗听见了什么嘈杂的声音，静晗先睁开眼，兵戈相接的声音，一下子将她拉回了西邕城的那个夜晚。

静晗心跳加速，这时静姝也醒来“发生何事了，这是什么声音”

静晗还未答话便见巧嬷嬷和晚桃推门进来了，晚桃见着静晗，便往她怀里扑去，默默的抽泣着，巧嬷嬷将门关严实回头看着这一幕，也没责骂晚桃。

只凝重的同静晗静姝说道“老奴听到声音，便让翠生先去打探一下，那脚步和兵器声，训练有素，齐整一致，像是军营出身的，只声音止步前院，姑娘们还是待在房中比较安全，翠生还未回，奴婢去外面看看，就让晚桃在这里陪姑娘们吧！”

待巧嬷嬷出去后，静晗安慰晚桃“没事的，不怕不怕，这里是上汤，天子脚下，不会同西邕那般”晚桃害怕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静姝低头思忖了下，同静晗说“军营出身的士兵出现在这儿，想来是哪位贵人在山上出事了，四妹妹，你待在房中不要出去，我得出去看看”

不等静晗说什么，静姝就穿好衣物，打开门，小心翼翼的出去了，还不忘嘱咐晚桃将门关好。

静晗瞧着小声的喊了句“三姐姐，你头发还没梳呢，好歹披件厚点的衣裳”

另一边荣蓉的房间，通娘和婢女阿保和阿留都守在荣蓉床前，荣蓉睁着眼躺着，并没有起床的意思，只轻声说了句“你们莫要离开我身边，我还想睡一会儿”

静姝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巧嬷嬷和翠生也没有回来，静晗不愿意在房内等了，便嘱咐晚桃守在房中，若是巧嬷嬷回了，就让她告诉巧嬷嬷自己和三姐姐肚子饿了，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晚桃虽不愿静晗离开，但是也不敢质疑她的决定。

静晗自是不敢直接往前院走，若是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况且前院有士兵把守，想着静姝也不会往那边走，便朝着后方走去，先前进来时妙音真人介绍过清风观的大致布局，她们居住的院子再往后过了后厨便有个小侧门，平日里是方便后厨采买开的，这个时候通过这个门绕到清风观正面查看比较好。

这个时候，后厨没有什么光亮，静晗这才感到自己有些冲动了，也不记得提一盏灯出来，只是人都已经走到这了，半途而废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小心翼翼摸过厨房那段路，往后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见侧门在哪，静晗只能摸黑探索，又不敢出声，生怕这黑暗中藏着人。

果不其然，前侧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静晗连忙转身就跑，没成想同一个个子比她高的男子撞了个满怀。静晗被撞倒坐在地上，鼻子额头都被撞的生疼，却不敢出声。

只听见那男子龇着牙出声“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听声音是个颇为年轻的少年，天太黑，抬头看也只看到个黑影轮廓。

静晗原本听见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就听着刚刚同她相撞的少年的声音，少年见她不说话，俯下身想将她拉起来。

静晗有些害怕便拿手挡在前面，少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了，少年感到手中瘦弱的胳膊“咦，是个小孩子吗？”

被对方拉住胳膊，静晗只得想办法脱身，便糯糯道“这、这位郎君，小女晚间觉着肚子饿了，才想着来后厨找些吃的，实在，实在不是小偷，若是惊扰了郎君，真是抱歉了”

少年听见是女孩子的声音立马松开了手“来清风苑的女郎，你是住在知守院的世家女郎？什么惊不惊扰的，倒是严重了，我也不过是出来赏月的”

静晗抬头，看着头顶漆黑一片，见他知晓知守院，又能在晚间出入清风观，想着连对方脸都看不见，便散了个谎，爬起身来“小女姓许，陪同姐姐一同住在这清风苑中”

闻言那少年郎君笑了下“哦？姓许，莫不是北陵许氏的二姑娘”

静晗本意是冒充许若的，许氏一般人可不敢开罪，只是这少年刚刚那一笑，静晗不确定他是不是认识许芫许若姐妹两，这下，不敢再顺着话冒充许若了。

只得转移话题“出来太久了，怕姐姐担忧，小女就先回去了，不打扰郎君在此赏月了”说着便想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没成想又被那少年郎君拉住了胳膊，也不知这黑夜中他是如何拉得这么准的。

那少年道“诶，你不是肚子饿了吗，这会我也饿了，正好，这边不就是厨房么，走走，我带你去吃东西，看你瘦的”

静晗挣脱不开，只得被拉到了厨房，那少年三两下将烛火点起来，静晗被光亮刺激的眯起了眼，待她睁开眼适应了这光亮，才看清楚，眼前这少年不正是当时在街市上被许若抱住胳膊的那个嘴角有酒窝的少年吗？只是当时他对许若笑的温和，现在对自己却笑的让人想打他。

他见着静晗的模样，也不拆穿刚刚她冒充许家女郎的事情，只翻出一盘素饼，递给她一个。

“你不是饿了吗，这里是道观，一向茹素，只有这个，你将就着吃吧”

静晗接过饼子，狠狠的咬了一口，似乎在咬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人，低下头没说话。

那少年倒是笑了“你这女郎怎的不说话了？我长得很吓人吗？你也不看我。”

静晗依旧不做声，慢慢啃着饼子。

少年倒是不依不饶“你方才说你姓许，想来一定认识许二姑娘，她同你一样住在知守院，是否也来清风观了？你可否帮我给她带句话？”

静晗惊讶的抬头，满眼正经的看着他，随后脸色涨红，有种被拆穿谎言的羞赧，凭空生出一股子恼怒“郎君生的倒是一表人才，怎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同女子私相授受这事，岂不知这是毁坏女子名节的，我不同你这个无礼之徒待在一间屋子里”

说着便恼怒的跑出去了。

手上还拿了个啃了一半的饼子，静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往住处小跑着，在路过回廊的转角处，突然，被一股力道拉住抵在了转角的阴影里。

静晗吓得汗毛竖起，正准备大叫。

“初初，是我”熟悉的声音，变得成熟稳重了些。

静晗喃喃道“平奴哥哥？”

穆平奴笑着轻声回答“嗯，是我”穆平奴松开拉住她的手，慢慢坐到地上。

因着身处阴影里，静晗看不见他的状态，只闻着了血腥气“平奴哥哥，你受伤了吗？”

穆平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没事，刚刚见着背影就觉得像你，一看，果然是你，长高了不少，是大姑娘了”

静晗用没有拿饼子的那个手握住穆平奴抚摸自己头的那个手，只能感到那只手粗糙充斥着交织的疤痕，静晗忍住没有让眼泪留下来“平奴哥哥，你会留在上汤吗？”静晗很有默契的没有问他过去过得如何，也不问当下发生了什么。

穆平奴沉默了一会儿“我有没有做完的事情，等我完成了，就来找你”

静晗点头“嗯，平奴哥哥，我能看看你吗？”

穆平奴笑了“怎么还是改不了爱美的毛病，非得看小爷我的盛世美颜，只可惜，多了道疤，没有以前帅气了”

静晗只在黑暗中笑笑“平奴哥哥永远是当初的平奴哥哥，在我心里，平奴哥哥才是最美的”

穆平奴也笑了“臭丫头”

而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静静的陪着对方坐在转角的阴影里，许久，听见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和灯光往这边来了。

穆平奴起身说“我走了，初初，保重”伸手，在静晗头上又摸了一把。

静晗没有起身“嗯，平奴哥哥”

穆平奴已经走了。

待巧嬷嬷和翠生提着灯笼走到转角处看见静晗时，静晗只在心里说了句“保重”。

“姑娘，不是说了让你好生的待在屋子里吗？怎的为了口吃的就跑出来了？”巧嬷嬷看了看静晗手里啃了一半的饼子，担忧的说道“好了，快回去吧。”

翠生问道“姑娘怎么眼睛红了，是不是摔跤了，都怪晚桃，怎的没跟着一起，给姑娘掌灯”

静晗此刻非常平静，摇摇头“没有，只是一直待在黑暗中，骤然见到光亮，不适应罢了嗯，嬷嬷，我们回去吧”

巧嬷嬷和翠生也没有再追问多了什么了。

待静晗回屋，见着静姝已经在屋子里坐着等她了，静晗将手里的饼子放在桌子上，打发了巧嬷嬷翠生和晚桃回去休息，坐在静姝对面。

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三姐姐想做的事，做到了吗？”

静姝看了眼床侧屏风上挂的披风，淡笑了下“嗯，很顺利，且看日后吧！”

静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件男子的披风，下摆绣着的暗纹述说着披风主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在厨房里的那个少年，啃完了一个饼子，想着静晗当时的事情，对眼前的男子笑道“盛叔，你不知道，那丫头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骂我是个人渣，哈哈哈哈，她眼睛跟会说话一样”

被他称之为盛叔的男子无奈道“郎君早点回去吧，五郎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嗯嗯，对了，盛叔，我记得你不是出来批了件披风吗？”

男子闻言，想了想，笑道“路上见着一只冻得发抖的小猫，不忍心她挨冻”

“盛叔竟这么有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