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高明凡正站在两个门卫老头旁，有一句搭一句的扯着淡。

“哎？果果！这里！”

隔着大老远，高明凡便眼尖的看到挤在学生群中低着头走来的夏果果，他挥手呼喊，不再理会身旁的门卫。

高明凡是夏果果的亲小舅。

在她儿时记忆中，家里还未出事前这个只比她父亲小一岁的舅舅就常常来家里蹭饭闲逛，常常背着妈妈与父亲在假期溜摸出去浴室消费。

这也惹得夏果果幼儿园那些年无数个周末都是在妈妈与舅妈两人从浴室将父亲与舅舅揪着耳朵踢回家中度过。

舅舅没有像样的工作，每个月的钞票来源就是去锡市的劳务市场做些零散活。

在夏果果母亲出事后，也多亏了他夏果果才不至于被丢进福利院。

“舅舅？”

看到高明凡，夏果果先是一愣。

从初中开始舅舅来接她上下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是略微思索后便恍然。

“是张老师让你来的？”

高明凡嘿嘿一笑：

“中午张老师打电话给我，说让我来学校谈谈你的学习情况，这舅舅也没多少文化，张老师说的情况不是很懂，但看到这次考试果果你拿了两个满分，真棒！只不过语文有好多题目空着没写，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啦？”

夏果果盯着舅舅讪笑的表情，简单的“哦”了一句。

虽然这个舅舅不务正业吊儿郎当，但夏果果心底还是对当年他能够收养自己抱有感恩。

八年来，夏果果的学习全凭自己，舅舅与舅妈也很少过问。

舅舅是因为文化不高，也并不在意，舅妈则是对自己多少有些感冒。

高明凡看到夏果果在自己一番关心后满脸的狐疑不免觉得尴尬。

诚然自己这些年很少关心过孩子的学习，今天讲的两句话自然显得假心假意。

“咳，走吧走吧，舅妈还在家等我们呢。”

高明凡上前卸下夏果果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主动扛在肩上。

舅舅的家离夏果果原来住的单位楼相隔三条街，现在都属于锡市待拆迁的市中老城区。

“阿娟，我回来了！”

高明凡带着夏果果进门后一声响亮。

这同样是一套八十年代规划建造的九十平老小区旧户型，家里被收拾的整洁净亮。

钱娟正好端着一碗菜从厨房出来。

老气横秋的大红花纹毛衣配一条墨黑直筒修身裤的搭配是她那个时代的流行，黯黄无光的头发自然卷起。

与整天晃悠混日子的舅舅相比，钱娟的脸色满是蜡黄。

每日三点一线在一家工厂做活拿着微薄的一千五百元薪水，活脱是一个被生活反复折磨的黄脸婆模样。

看到高明凡，钱娟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目光一对上他就似是带着怨气与火气，送去白眼后放下碗转身回到厨房接着忙活。

高明凡也不在意，干咳一声后坐上餐桌对着两盘炒蔬菜一番视奸后直接用手抓起一小撮放入嘴中。

“啧，咸了咸了……”

高明凡砸吧着嘴嘀咕道，正好被端着米饭出来的钱娟看到。

后者一步上前毫不客气将碗筷嗙噹放下，吓得高明凡不敢伸手去拿饭。

咔啪——

开门声起，钱娟埋怨的脸色瞬时淡下，好不容易挤出了微笑。

“我回来了。”

“小宝回来啦，快来，坐下吃饭，菜刚烧好。”

钱娟碎步走向玄关，帮高小宝卸下书包。

高小宝与夏果果同年，十六岁的他染着一头当下流行的黄毛，走进屋内看了眼一桌青绿噗嗤说道：

“我在外面吃过了，同学请的肯德基。”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径直走向房间。

“这孩子越来越没礼貌了！”

高明凡坐起身子有些生气，话音还未落地就被钱娟一通稀碎。

“你还有脸说别人呢？！儿子好不好总比你强！”

呛完高明凡后见他不敢还嘴，钱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坐下，端起碗看着菜仿佛是没了胃口，砸吧两声后淡淡说道：“吃吧。”

有了这句话，夏果果与高明凡才端起碗来动筷子。

这是舅妈的规矩——人不齐、舅妈不发话，谁也不能动筷。

……

夜晚，钱娟梳洗完坐在床上，借着台灯的泛亮，她盯着床尾怔怔发呆。

良久钱娟才转过头，看着一旁渐有呼噜声传来的高明凡，她气不打一处来将他拽醒拉起。

“啊……啊……怎么了，什么事啊……”

高明凡刚入睡没几刻，声音都打着颤。

“我想夏果果她现在反正上高中了，不然让她住宿吧？”

听到夏果果，高明凡这才重重抹了一把脸，哼哧着坐起靠在床头上，深深呼气后疑问。

“怎么了啊？”

钱娟的眉头紧蹙：

“把她养这么大已经对得起高萍夏建华了，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高明凡听罢，重重叹气。

“这当年要不是我犯混鬼迷心窍唬着夏建华借钱炒股票，我姐也不至于家破人亡，你说我高明凡混日子混了一辈子，就把果果领回来这一件事做对了！买这房子的钱可是有夏建华借高利贷的份，这事我不能答应。”

“况且你让果果出去住，就不管她了吗？你总不能就像扫地出门一样赶走人家吧？传出去以后你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怎么看小宝？”

钱娟听到一半便开始晃脑，她有些无奈。

“现在家里要供两个孩子上学，那欠的五万块钱一个月就是五分利，你说这日子怎么过？”

一提到五万块钱，高明凡顿时来了火气，只见他少有的带着怒火指向天花板骂道：

“你要提这事我就要跟你吵了，小宝这孩子整天不学好都是你惯得！我说让他上个职校学点技术就算了，你非不同意，非要去托关系，去买分让他上高中。”

“噢，你看看，托关系给那个教育局什么主任三万块，给那个野鸡学校的什么领导三万块，后来又说学分不够可以买要十万，钱不够你不死心去借高利贷，现在跟我说苦了，这能怨我吗？”

钱娟瞪大眼，还未等高明凡说完就是一拳打在了他的肩臂，虽然不痛不痒但高明凡也不再说话。

“高明凡，我怎么嫁给你之前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呢？”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你说得这还是人话吗？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你整天像个二流子混东混西，你操心过家里什么事？小宝从小到大你关心过几次？现在小宝不好好读书就是逼也要逼他读！不逼着他上高中逼着他上大学以后出来要和你一样？”

“夏果果我们把她养这么大，就算当初是你骗夏建华借钱炒股，那他自己也有问题！把她女儿养这么大算把账清了！”

“家里只有两万块了，这个月一过就要开始还高利贷，不想办法把钱垫上要被那群杀千刀的放血放死啊！”

说到后来钱娟的话语不再咄咄逼人，眼泪与抽泣声混着，高明凡低下头叹息。

“好了你别说了，我来想办法，你只管把两个孩子弄弄好。”

“都怪我，是我没本事，果果在我们家也没把她养好，我今天下午去学校接她，她和那些同学比起来像是山沟里出来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要面子的，过两天拿点钱带她去买身新衣服吧。”

说罢，高明凡侧身躺下，只是这次许久都没有传来呼噜声，只留钱娟一个人怔怔地坐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