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市吴江证券营业部。

今天的散户厅坐满了人，相机闪光灯咔咔响着，没有座位的群中聚在外围凑着脑袋望向场内。

一处简易搭起的讲台上，高明凡穿着一身淡色花衬衫，脸上笑成花。

他和吴江证券总经理徐天羽各站一边，两人合力抬起一块巨大的泡沫板。

泡沫板上鎏金一串大字“第二届吴江证券股神杯模拟交易大赛新晋股神——拾万元奖金”

徐天羽冷肃的面庞嘴角弯扬弧度，轻巧侧首从容应对四面八方的相机。

徐缪阶站在二楼玻璃墙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明凡笑容灿烂。

夏果果没有来。

她本就是用舅舅的身份证参加比赛，如今优胜了，加之对自己不再有感情，自然不会来……

徐缪阶转身走回大户室坐下。

一个人的时候，身影略显落寞。

身子轻轻用力，老板椅随之转向。

电脑屏幕开着，画面停留在模拟账户概览页面。

模拟比赛已经截止，账户里的仓位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数据。

在上面，赫然展现着他未结算的仓位：

国通带业，1120手，浮盈525.12万，盈利率525.12%

他本可以清仓成为第一名。

在比赛结算的那一天，他最后一次偷偷登录夏果果的账户。

他看到了姑娘绝地翻盘的布局，仓位浮盈很高，只要赶在收盘前清仓，就能一举反超“大漠孤狼”。

徐缪阶愿意把这个机会留给姑娘。

从记事起，他就明白自己的一生要为资本服务。

大哥为了出人头地重归家族，两手空空呕心沥血打拼十余载，终有今日他沾光的份。

为了事业，大哥抛弃个人情感，将所有的精力毫无保留地奉献在工作上。

他是大哥未来的臂膀，从小远渡美国，接受最前沿的资本熏陶。

越长大，他就越明白，自己难有一段善终的情感。

和夏果果短暂相处的时光，既是一次小小的心机手段，也是自己对自由恋爱的最后一丝向往。

万一挣扎成功了呢？

夏果果，是徐缪阶人生十八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当中最特别的姑娘。

她和自己一样，将一切个人情感埋葬在心底深渊，努力压制一切情绪波澜，营造着符合各自生活的形象。

他想要帮姑娘一把，让她走的更远。

这是他能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徐缪阶默然闭眼，再度睁开时，一切不舍与纠结消散不见。

他与大哥越来越像了。

此时，热闹的散户大厅里，徐天羽已经退下，把主场留给了本次大赛的瞩目冠军。

哄嚷的人群中，张漠整个人愣在座位上。

今天的发布会在九点开场，他八点就已经赶到这里。

虽然荣居第二名，但并没有他的舞台。

要不是来的早，或许连靠前的位置都抢不到。

当他忍着心里的怒气想看看这个名叫“水果”的用户是何方神圣，胆敢在结算前将他的胜券捏碎。

高明凡的上台，让他陷入沉思。

一开始，他不停打量着这位年纪四十有五，身材臃肿走样的中年男人，望着他面对镜头满脸堆笑的模样，越来越熟悉。

这不就是……前段时间来会所里嫖娼连800块都付不起的赤佬吗？

他是股神？

逗我？

自己想跟随远在杭省的大哥一起干金融的梦想，就是被这么一个无赖粉碎的？

张漠人傻了。

这赤佬要是股神，能跟一个拿着涨停板敢死队内幕消息的人拼收益率，会连800元嫖资都付不起？

而且800元的套餐还是会所里最便宜的档次。

黑幕！

绝对有黑幕！

自己被人黑了！

张漠双手抱臂，哄吵的人群中，他坐在凳子上表情阴翳，望着高明凡的眼神愈发不善。

“你让我输了比赛，没关系，这只是上半场。”

下半场在你回家路上！

张漠踢开椅子，起身离开。

台上，高明凡将身子挤在竹椅上，不少记者都将话筒顶上前采访。

“高先生，请问你炒股有多少年了？”

“高老师！能告诉大家您的炒股心得吗？”

“高先生！一直到比赛最后一刻，您都被第二名远远甩开近两百的盈利率，能告诉大家您是怎么绝地翻盘的嘛？”

“高先生！您觉得户市未来走势会如何？”

“高先生！请问您有什么看好的股票吗？”

“高先生！……”

高明凡稳坐着，侧侧后仰，大手一挥纸扇展开。

当夏果果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应付不来这些花里胡哨的场合，需要舅舅亲自出马时，他连夜在超市里精心挑选购买一把折扇，十五元！

他的体型本就因为多年来的好吃懒做而显得臃肿，脸上油腻泛光。

乍一看，是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常理情况都不会有女人妹理会。

但现在，头顶着“股神”桂冠，高明凡坐在那享受虚荣的模样倒有几分大腹便便运筹帷幄的神态。

待记者们叽叽喳喳把一通问题喊完，他清清嗓子，开始把歪门邪道不成逻辑的“经验之谈”自信说出。

有着四个月斩下471%盈利率的成绩，本该是空洞无味的经验之谈，听起来竟然真有几分道理。

除了记者们，这次比赛排名靠前的散户也纷纷投向好奇的目光。

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手中握着机构、大户的内幕消息，但力道显然不如排名第一、第二的强。

他们实在看不出高明凡的言谈举止有何大师风范。

很快，记者们采访结束，善于扯淡喜好夸夸其谈的高明凡让每一个好奇宝宝都载着一本子的“废话”回去。

采访影像和一些看似深奥的炒股哲学句子被剪辑完善，在CCXV的财经频道播出，许多人都开始关注到锡市这位四个月时间创下惊人盈利率的中年男人。

高明凡挥着纸扇，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他这半生可谓浑浑噩噩，不想竟有一日能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所有人都对自己恭敬有加。

在工地上，工友、包工头一口一个“高胖子”“高赤佬”。

在这里，西装革履的人却要对他低眉三分，恭敬地尊称一声“老师”“先生”。

自己多年的炒股心得，被他们奉为圭臬，一字不落地记在本子上，记者们的表情也十分严肃，生怕错过自己哪句炒股秘籍。

越回忆自己刚刚的风采，高明凡越发挺起胸膛，举手抬足间真有些阔老爷的姿态。

当他开始琢磨今天是打车还是做公交回去时，几名壮汉忽然从弄堂冲出，将他团团围起。

张漠叼着烟，双手插兜，从阴影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