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死了,死得还有那么一点滑稽,这货被浩大的场面,吓破了胆,口吐绿水而死。
宰执公子,士林贤才,才女之夫……这么多光环叠加在一个人身,本该光芒万丈,人中龙凤,却以比小丑还惨三分的方式收场,看得人不寒而栗。
反正都是脸皮扫地,身败名裂,如何能死得不明不白?
在一群人当中,率先喊冤的人,居然是梁师成。
“李纲,你好歹也在朝中多年,应该清楚,我和蔡京父子不一样,当初官家尚未继承大位,而太皇偏爱郓王,有废立储君之心,是我尽力回护,保护了官家。还有,且不说我跟东坡学士的关系,这些年来,我保护了多少官吏?做了多少好事?你们用什么罪判我?说我贪赃枉法,还是收受贿赂?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都是替太皇干的。跟我一样受贿的,现在还在政事堂呢!”
梁师成挺直了腰身,朗声狂叫:“有本事把他们带来,跟我一起受审,一起挨刀,梁某方才辛苦口服!”
这家伙咧嘴大叫,“官家!你要明察秋毫啊!臣对你有恩,臣不该死啊!”
李纲受命审理这些奸佞之臣……他是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跟“六贼”之间的冤仇,深入大海。
赵桓掌权之初,李纲就要处斩奸佞,收拾人心。当时赵桓以大局不允许,阻拦了李纲。如今机会到了,梁师成居然百般狡辩,让李纲怒不可遏。
“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梁师成,你敢攀扯陛下,简直丧心病狂,来人,给我先杖责二十!”
士兵们涌来,按住梁师成,板子举起来,狠狠往下打。
还不到十下,就把梁师成打得昏死过去,屁股一片糜烂,血肉模糊。
浇了一盆水,他才缓缓醒过来。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梁师成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得意。
“李纲,你自诩君子,没想到屈打成招也来得这么顺手!好啊,你只管杀人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大可以把梁某千刀万剐,我倒要看看,谁才会身败名裂!我有保全回护官家之功,屠戮功臣,官家总要给我个交代吧!我要见官家!”
梁师成扯着嗓子嚎叫,李纲的怒火再三涌起,如果连梁师成都摆不平,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这场大审不能虎头蛇尾……正在李纲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人赶来了。
大宋官家赵桓,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位平章军国重事,一起驾到。
赵桓笑容和煦,“李相公,既然人犯提到了朕,面对天下百姓,朕就该给个交代。”说完之后,赵桓看了眼跪在地的梁师成,微微一笑。
“朕听说,你是苏学士的私生子,可有此事?”
梁师成朗声道:“没错,苏学士文采风流,胜过李太白。臣母原是苏家丫鬟,让苏学士换给了梁家,彼时臣母怀有身孕,臣的确是苏学士后人。”
赵桓点头,“难得啊!朕早些年的时候,很不受宠,储君之位也不安稳,你也进言过?”
“没错!”梁师成忍着屁股的疼痛,高声道:“蔡京等人鼓动太皇改立郓王为太子,臣看不惯他们,才出面帮官家讲话的。”
赵桓眯起眼睛,轻笑道:“凭着为朕说话这件事,就想让朕高抬贵手吗?”
“不!”梁师成摇头,“臣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想死得明白!”梁师成看了眼李纲,又扫了眼赵桓身后的三人,而后自嘲笑道:“臣扪心自问,若是臣该死,那他们几个呢?总不会因为李相公,还有那些太学生污蔑臣是什么六贼,官家就听他们的杀了臣吧?这么干怎么能让人心服?”
梁师成越说越觉得委屈,他真的和那些奸佞不一样!
真的!
赵桓看着他,冷冷一笑。
“梁师成,你和苏学士之间的关系,朕就没心思过问。便是苏学士复生,做了跟你一样的事情,朕也不会客气。再有你说对朕有恩,朕也不否认。可若是因此就想让朕饶了你,那是万万不能!”
梁师成如何能服气,“官家,功高莫过救驾,陛下如何能这般薄凉?”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梁师成啊,你真是死不自知!真当朕愿意做这个官家吗?”
“陛下!”李纲等人大惊,赵桓摆手,拦住了几位焦急的大臣。
“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朕情愿悠游林下,耕田读书。可谁能料想,金贼长驱直入,我大宋下,不堪一击!群臣主张议和,太皇内禅皇位,择机南巡。国家危如累卵,君臣人等,或顷刻之间,沦为金人俘虏奴仆,这把龙椅很好坐吗?朕想说,不幸生在帝王家!”
“彼时若是能退金兵,朕情愿还政太祖子孙,若是柴家有回天之力,朕也可以弃了赵家江山!让与贤者!”
“官家!”李纲真急了,双膝跪倒,大声劝谏道:“天下没人比官家做得更好,开封百姓,天下臣民都看着呢!”
赵桓只是呵呵,“李相公,你是有胆魄的人,用不着害怕。人越多越好,朕所幸把话说明白了,别拿什么对朕有恩说事!朕早说过,天下大事,就是抗金!如果不幸被金人攻克开封,下场最惨的就是朕这个官家,当然了,还有朕的后妃,宫中女子,宗室贵女,全都会成为金人玩物,生不如死。朕做诸般事,只看一点,就是对抗金大局,是否有利!”
“朕要讲讲赵明诚,他把自己吓死了,朕要替他讲一句话,他并没有真的投降金人,成为可耻的汉奸,他们这群人要干什么?说穿了,就是家世好,生活安逸,有官职在身,又喜好金石收藏。”
“打什么仗啊!能打赢吗?还不如早早议和,多拿一点岁币,求金人退兵,金人走了,也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继续摆弄金石……主张用兵,两国交战,兵连祸结,哪里还有安稳日子。毕竟不管大宋胜败,士大夫终究是士大夫,反正损失不到他们的头,抱残守缺,不是很好!”
众人还以为赵桓想要给赵明诚开脱,可是听到这块,怎么觉得这家伙比汉奸还要可恶啊?
貌似死了都便宜他了!
“官家!”李纲再度开口,他沉声道:“臣以为赵明诚之流懦弱无能,贪图享乐,大战之际,动摇军心,虽然从本心来讲,未必要出卖大宋,可从他的作为来看,比起汉奸国贼,还要可恶三分!如此无耻无德之徒,根本不配称为士大夫,臣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毕竟……大宋的文人,还不乏舍生取义的猛士!陛下切不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赵桓点头,立刻道:“李相公说得对,是朕鲁莽了。不过朕想说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偃武修文,且北伐燕云失败,西夏割据一方,朝廷束手无策,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皆告失败。我们失去了汉唐的勇毅,没了进取之心,遇事抱残守缺,贪图安逸。汉唐的文人想的是什么?是提三尺剑,为国戍边,斩杀胡虏,封爵扬名,百世流芳。可我们的一些文人呢?不但不敢战场,还蔑视武人,把科举显贵当成毕生追求,以东华门唱名为荣,真是让汉唐的前辈汗颜!”
“朕此番定罪的四类人,就是四类官吏的代表……刘豫此贼被金人俘虏,便投敌卖国,并且付诸行动,十足汉奸。给事中李邺,怯懦胆小,异想天开,觉得金人必胜,大宋亡国在即,就跟金人书信往来,出卖城中军情,也是汉奸无异!”
“除了这两类罪行明确的人之外,还有两类潜藏的祸害,比之他们也不遑多让。赵明诚名声不小,影响很大。他却勾连一批人,蹿下跳,鼓吹议和,散播投降必败言论,为祸巨大。赵明诚能有如此胆量,自然后面要有人撑腰。”
赵桓把目光落在了梁师成身。
“你方才说对朕有恩,赵明诚之流,就利用这一点,鼓动你来劝朕同意议和,对吧?”
梁师成脸色骤然变化,气势没了大半,“臣,臣的确见过赵明诚,可臣没有答应什么啊!”
“你胡说!”赵桓冷笑道:“梁师成,你给康王送礼,还买通宫里宦官,询问朕私下里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书……你也是处心积虑,想要让朕议和,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身为朝廷重臣,朕不奢望尔等一心抗金,却没有料到,你们一心掣肘,这样的畜生,朕还留着干什么!”
赵桓的这一番话,彻底撕碎了梁师成的面目,而且再一次告诉了天下臣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赵桓竟然意犹未尽,又抛出了一颗惊雷。
“朕列了四类人,其实还有一个人,朕办不了他,甚至没法说他的名字,只能交给千秋史册,后世评说了,还请见谅。”
赵桓抱拳一躬,鸦雀无声,只要还要脸,估计就要吊抹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