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彦腿受伤了,至今没有康复,他坐在了李纲旁边,自顾自将亩拐顺在一边,另外三人中,除了高俅,全都坐下。
李纲看了眼,便道:“高太尉,你也坐吧!”
高俅道谢,随后坐下。
而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其他的宰执尚书,朝廷重臣已经从刚刚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依旧是耿南仲首先发难,他脸色铁青,首先发问道:“李相公、吴相公,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富户名册?莫不是你们自己胡编乱造的吧?老夫怎么不知道,大宋朝有这么多富人?”
李邦彦脸上带笑,“好教耿相公得知,你知道大宋朝的买扑吧?”
耿南仲眉头挑了挑,“自然知道!”
李邦彦笑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对大宋朝的富户略有了解,诸公想必都知道,本朝商税冠绝历代,盐茶铜铁,酒水瓷器棉纱样样都有商贾合作,样样都要向朝廷纳税,清点了这些人之后,仅仅是商贾,从朝廷到地方,就有不下两千人。再有就是各地的田亩数量,不敢说查的多清楚,但是有千亩良田的,可不在少数。再加上一些宗室贵人,将门大族,凑了一万多人,并不过分。而且我可以向大家伙保证,这份名单里面,只有漏掉的,没有冤枉的。譬如说,你耿相公,我就没写进来!”
“荒唐!”
耿南仲勃然大怒,一张老脸瞬间黑了,“李相公,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说老夫是贪官不成?”
李邦彦呵呵一笑,“耿相公,我朝俸禄最为丰厚,哪怕削减一半,落到你手里的,也有三千缗左右,加上你家中的田产,铺面,一年能赚的钱不少于一万缗!以你的财产,便是每年多征你五百缗,也是绰绰有余的!”
“荒唐!荒唐!”耿南仲急了,一扭头,看向了李纲,怒冲冲道:“李相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为国尽忠,所得俸禄勉强度日。而我家中虽然有田产,可也并非我一人所有,同族之中,百十人总是有的,如何能都算到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在朝中做官,还要往外赔钱不成?”
耿南仲的话瞬间引来了一片支持之声,这里面有御史中丞陈过庭,中书侍郎张邦昌,礼部尚书王孝迪等等,差不多十位重臣,都提出了质疑。
最后主管户部的张悫咳嗽道:“李相公,我先表明态度,战事紧急,国库钱粮的确亏欠太多,难以支持,拓展财源,我是同意的。只是你这个征税的方式,我以为未必妥当。”
李邦彦不动声色,笑道:“张相公,你怎么说?”
“李相公,你看是这样,老话叫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你要是想征钱,拿不出来该怎么办?”
李邦彦笑道:“张相公教训的是,那就规定,不光是钱,银子,粮食,甚至牲畜,只要能用来打仗的,全都可以。”
张悫又道:“还有一件事,朝廷征税,万一有大户转移财产,又该怎么办?”
“那就鼓励地方告发!谁能检举大户藏匿财产,双倍征税,一半入朝廷国库,一半归检举人所有。”
李邦彦话音刚落,陈过庭豁然站起,“李相公,你这是要算缗告缗吗?这可是汉武帝的恶政,你也好拿出来?”
李邦彦呵呵一笑,“怎么就算恶政了?汉武帝北击匈奴,保住了大汉江山。我朝虽无白登之围,却有靖康之耻!官家多次说过,金人进犯都城,是我大宋君臣百姓的奇耻大辱,为了洗雪耻辱,征收税赋,抵御强敌,难不成你陈中丞想把江山奉送给金人不成?”
陈过庭老脸涨红,气得不轻,他切齿道:“我若是勾结金人,自有官家斩之!我是说朝廷缺钱,加征税赋,这是情理之中,但是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抢夺富户,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不屑道:“不这样征税,还能怎么征?你陈中丞有办法?”
陈过庭哼道:“商税田赋,人头钱,大可以增加一些,又何必盯着区区几家富户,弄得天下不宁?”
李邦彦满脸不屑,反讽道:“区区富户,就天下不宁,若是向所有百姓征税,岂不是大宋江山,立刻就要亡了?”
陈过庭被说的恼羞成怒,“李邦彦,你这是强词夺理。什么富户?分明是你巧立名目,想要打击朝野忠良,漫要以为人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李邦彦仰天大笑,“既是忠良,就该支持加税,毁家纾难,捐躯为国,在所不惜!而不是爱惜家产,吝啬出钱,坐视朝廷的仗打不下去!”
俩人吵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是傻子,早就清楚了怎么回事,陈过庭冲着李纲深深一躬,“李相公,此等恶法,如何能施行?还请李相公决断!”
耿南仲也道:“如今大敌当前,骤然施行恶法,必定天怒人怨,到时候内忧外患,该如何收拾?”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纲,潮水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这位李相公的身上。
自从赵桓离京之后,李纲独自主持朝政,才短短几个月,李纲的白发就多了一倍,鬓角甚至出现了黑斑,原本笔直的脊背都开始蜷缩佝偻。
想要扛起一座江山,谈何容易啊!
太平宰相尚且困难,更何况这种天崩地裂,国家危亡的关头。
没掌权的时候,大可以谈正道直行,可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就剩下柴米油盐,哪样顾不到,就要出大事,每日里都仿佛置身火炉的鸭子,被千般事情,烤得滋滋冒油,骨肉酥烂没有把自己变成铜豌豆的本事,千万别入仕为官!
“老夫无能,到现在为止,距离所需的粮饷辎重,还有偌大缺口。如今又大战在即,什么事情都不如抗金重要。征税之事的确牵连甚广,却也是不得不为。朝廷养士一百多年,到了报国的时候了。老夫身为首相,愿意拿出三千缗,至于其他,立刻按照名册征收,不可怠慢!谁敢逃避税赋,国法无情!”
李纲的表态瞬间惊呆了众人,疯了!什么时候李纲居然和李邦彦穿一条裤子了?
这怎么能行?
众人大惊失色,还想要劝说,可李纲根本不给驳斥的余地。
“张相公,你的户部立刻下发公文,征税之事,刻不容缓!八月之前,老夫要所有税赋入库!不得有误!”
张悫愣了片刻,他太清楚了,自己之前抓了赵明诚等人,已经恶了士林,现在又来征税个,干得罪天下人的事情,下场绝对好不了。可问题是他能反对吗?
为什么二李会联手推动此事?
他们可不会无缘无故走到一起啊!
张悫思忖再三,终于点头,“我尽力而为!”
李邦彦笑道:“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成!不但要征收税赋,还不能影响到普通百姓,我和吴相公,还有高太尉,都会协助你的。”
张悫跟喝了二斤苦瓜汁似的,和你们搅在一起,我岂不是成了奸佞!
不过事到如今,貌似想躲也躲不过了,张悫用力颔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就有劳李相公了。”
到了这一步,征收富人税这件事,已经是无可阻挡,从决策层落到了执行层谁也不是傻子,这项政策不是虎口夺食,而是在老虎身上割肉!
名册上的富商大户,豪门贵胄,哪个是好惹的?
敢对他们动手,人家就能刨了你的祖坟。
李邦彦完全是在作死,真不知道李纲为什么愿意陪着他一起死?
朝中诸公,感慨万千,谁都能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唉,上一次授田,是李相公帮了在下,这一次征税,又要靠李相公帮忙,我这个首相真是惭愧!”李纲摇头感叹。
李邦彦呵呵笑道:“伯纪兄过谦了,你是朝野公认的救时宰相,我这套东西,如果没有你的支持,等于是鼓励朝野一起添乱掣肘,能落实下去才怪!可你李伯纪都点头了,反对的声音就会小了很多,也有了那么一丝成功的机会。”
李纲颔首,却又担心道:“富商大族都十分狡诈奸猾,想从他们身上征税,并不容易,就怕他们会把税赋转给普通人,说到底,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吴敏突然闷声道:“伯纪兄,这个富人税,是一定会落到普通百姓身上的,不用怀疑!”
李纲勃然变色,痴痴看着几个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李邦彦无奈笑道:“伯纪兄,朝廷跟富人征税,富人再转移到穷人头上,跟朝廷直接向所有人征税,到底是不同的。”
李纲绷着脸道:“不同在哪里?”
“不同在于百姓的感受,一种是把怒火直接放在朝廷身上,一种是可以引导到富人身上。我们如果用人得当,加强监察,富人还是要出一点血的,至于闹得太过的富人,我们可以请高太尉的皇城司出手,抓几个富户砍头,安抚人心。”李邦彦笑呵呵解释。
高俅嘿嘿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李纲眉头紧锁,突然无奈苦笑,“说来说去,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又过了片刻,李纲终于点头,徐徐道:“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李纲颇为感慨,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还真别瞧不起这几个“奸佞”,他还真没有几个人的本事!
谈论结束,李邦彦坐着马车,返回府中,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满意?反正臣是尽力了。
就在李邦彦的马车距离府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许多年轻的太学生,在几个人的带领之下,迅速包围了李邦彦的马车。
“老贼!”
“祸国殃民的老贼!你蛊惑太上皇在先,为非作歹在后,好好的大宋朝,都让你给祸害了!”
“除贼!为国除贼!”人们红着眼睛,攘臂高呼,状若癫狂。
成百上千的太学生,振臂高呼,如凶神恶煞一般,围住了李邦彦,车夫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
“李相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