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泓脚步发软的跟着警务员的身后往休息室里走。
跨过门槛的时候,迎头砸来一堆4纸,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纸张散落在他脚边,他垂眸看下去,看清纸上的内容时,不禁身体一僵,脸色煞白。
是他扔给陆晗的那堆伤情报告。
“谭副局好大的官威啊,这是想仗势欺人吗?”
声音又轻又慢的,裹挟着不知名的狠意。
谭泓下意识的抬眼望过去,看清男人那张含笑的脸时,不禁瞳孔骤然一缩。
混到他这个位置,不可能没听过南家南荀的名号。
但他却从未见过南荀本人,只是曾经在杂志上见过一次照片。
南荀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桃花眼微微上挑,无处不透着矜贵清绝。
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
谭泓苍白着脸色,硬着头皮对上南荀黑沉的眸子,手指不动声色的使劲掐了大腿一把,企图稳住心神。
“南少,不知道…您…这是何意?”
声音颤抖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谭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着,快要站不稳。
他甚至不敢去看躺在地上的张成。
张成晕倒在地,可房间里的乔厅和沈局却没有一个人让人将他带出去医治,就说明了一切问题。
南荀撑着下巴,嗤笑一声,戏谑道,“我还以为谭副局在这位置上坐久了,就真当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呢。”
随着南荀话落,谭泓瞳孔微微缩了缩,嘴唇嗫喏了一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整个人抖成一团。
“南少,如果是…因为陆小姐的事的话,我这…也是按…按规矩办事……”
没等他说完,南荀哦了一声直接接过话茬,含笑道,“规矩?”
这不巧了吗?
又来个想跟他讲规矩的。
上一个跟他这么说的人还跟个鹌鹑似地抖着身子不敢说话呢。
边上站着的沈兆霖听着这话,直接头皮发麻。
这显然是没受过南荀毒打的人啊。
张了张唇想说点什么,却又弱弱的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还是适合当个隐形人。
最好谁也别理他。
南荀嘴里低喃着规矩这两个字,神情陡然转冷,语气寒戾如冰。
“谭副局的规矩便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人带进警局吗?”
谭泓身体晃了一下,梗着嗓子,死不承认,“南少,陆…陆小姐打人,证据确凿,况且苦主来报案,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请陆小姐回警局协助调查而已。”
说着,谭泓的语气强硬了两分。
陆晗打人是她亲口承认的事情,而按照规矩,他让人将人带进警局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这事,错不在他。
哪怕对方是南荀,也没办法在这方面挑出错来。
想着这个,他面上镇定了些,偏头看向沈兆霖的方向,抿唇,“沈局,是不是应该让人先将受害人送去医院?”
沈只想当个透明人兆霖在心里默默爆了句粗,狠狠的瞪了一眼谭泓。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今儿是真体会到了。
见火已经烧到他这里,不出声是不行了。
他僵着身子,偏过头,小心翼翼的请示,“南少,您看,这是不是?”
无论张成犯了多大的错,谁也没有资格私自对他动刑,自有律法可以制裁他。
刚刚陆晗和裴琛的举动,他们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南荀狭长的眉眼微微眯了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快速掠过一抹精光,轻轻点了点头。
谭泓一看,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心里对南荀的忌惮也收了不少。
忙出门去叫人将张成给送去医院。
休息室里又恢复平静。
南荀抬眸,瞧着谭泓那张苍白的脸已经慢慢开始有了血色,神情也从先前的忐忑变得镇静,几乎一下子就猜透了他的想法。
无非是觉得自己占理,又觉得他让人将张成送去医院是在示弱,所以现在有恃无恐。
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显摆,南荀不禁失笑,“谭副局说的证据确凿,是这些证据吗?”
说着,他将手指搭在键盘上,随意的敲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陡然一转。
从刚刚学校的画面,变成了医院某个办公室的画面。
穿着白大卦的医生,坐在办公桌前。
而他面前坐着一男一女,手里还抱了一个孩子。
是张成一家三口。
画面里,张成将一个鼓鼓的信封小心翼翼的推到医生面前,伸出五个手指向他示意,“陈医生,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这个数。”
陈医生脸上波澜不惊的将信封拿过,打开看了一眼,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将信封放到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动作熟稔的像是做过无数次一般。
“行。”
陈医生瞥了他一眼,笑问道,“这次需要多严重?”
张成笑着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陈医生,你觉得肋骨断裂行吗?”
陈医生低头沉思了一下,才抬眸,“差不多。”
他拿着笔一边在纸上写,嘴里一边念着,“右侧肋骨断裂,骨折位移明显,骨刺插入脏器,胸膜破碎形成气胸……”
看到这儿,一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乔屿忽然觉得这番话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看过。
他眼神不受控制的往散落在门口的纸张上瞥,猛然睁大了眼睛,想起来了。
那是张成的伤情报告!
他从审讯桌上拿过来的时候,顺便看了两眼。
难怪会觉得耳熟。
乔屿眯着眼睛朝着谭泓看过去,这是……造假的报告?
再联系之前看到的监控,仿佛都连起来了。
陆晗那一脚根本就没有伤到张成,这一切都是他在自导自演。
谭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死死的盯着电脑屏幕,脸上的血色霎时退了个一干二净。
看到这里,只要肩膀上顶着的是个脑袋,谁还看不出来张成买通医生造假病例,意图栽赃陆晗?
乔海川想起刚刚陆晗那一身的戾气,不禁脸色沉下去。
冰冷沉凝的目光落在谭泓身上,随手将茶杯摔在地上,沉声道,“好,好得很,果真是个好官啊,谭副局。”
谭副局三个字吐字尤其的重,乔海川气得脸色发红。
若是今天换一个人,没有陆晗这样的背景魄力,是不是就真的吃了这个哑巴亏而求诉无门?
看看张成那副熟练的模样,不知道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
谭泓颤抖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愣愣的抬头,慌得六神无主。
就在这时,休息室被敲响。
乔海川眉心紧紧皱着。
他之前已经吩咐过不让人进来,此时来敲门,除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谭泓,出声,“进来。”
门从外面被推开,几个身穿检查厅制服的人站在门口。
领头的人看见里面坐着的乔海川,很是诧异,回过神,忙恭恭敬敬的叫道,“乔厅。”
乔海川看着他们,也惊讶了两秒,“你们来干什么?”
男人站直身子,“报告,有人举报12区分局副局长谭泓收受贿赂,并涉嫌好几起诈骗案,我们来请谭副局回去接受调查。”
说着,男人抬了抬下巴,后方的下属走上前来,从腰间掏出一个手铐,二话不说直接铐在谭泓手上。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唯有南荀蹙了蹙眉,和韩景铄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一环还没到呢?
怎么检查厅的人就先来了?
南荀摸了摸兜里的东西,不禁笑了。
得,看来是用不上了。
谭泓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当场被带走。
路过前方办事大厅的时候,视线冷不防被一个黄色的东西吸引。
他睁了睁眼睛,看清后,脸色紧绷。
那是……囚服。
“谭副局这身衣服穿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该换一身了。”
“我看,那身就不错。”
脑海里又浮现出陆晗这句话,谭泓脸色灰败死寂一片。
进了检察院,不是没有出来的。
只是他比谁都清楚。
他出不来了。
……
休息室。
南荀满脸不耐的将手里的所有证据一股脑的扔在桌上。
他本来还想磨磨谭泓,让他亲眼见到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入绝境的,却没想到监察厅的人会突然横插进来。
让他接下来的戏都没法唱了。
南荀脸色不是很好看,语气自然也不是太好,“沈局,东西我都给你放这儿了,要是还有问题的话,你直接找韩二少吧。”
接下来还有问题的话,就到他这位金牌律师出场了。
韩景铄从兜里掏出两张律师函,递到沈兆霖面前,“我代表我当事人许安阳和陆晗,起诉张成,杀人未遂,恐吓,以及诈骗等多重罪名。”
监控视频里,张成一口一个信不信我弄死你,已经算得上是恐吓。
再加上他对许安阳甩的那几巴掌,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觉到心惊。
面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说一句故意杀人也不为过。
张成已经被送去医院,谭泓被监察厅带走,律师函只能由沈兆霖接了转交张成。
看着南荀和韩景铄离开的背影,沈兆霖盯着手里的律师函,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
另一边。
裴琛抱着陆晗从警局出来,天已经黑了。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偶尔有霓虹灯从她眉间一掠而过,柔了眉宇间的清冷阴霾。
感觉到身边人有些微颤的手指,陆晗不禁抿了抿唇,偏头看过去,“你怎么了?”
从休息室出来,他握着她的手一直都在轻微的颤抖。
裴琛目光盯着她,紧抿着唇,脸色很阴沉,声音很低,“疼不疼?”
陆晗微怔,随即摇了摇头,“不疼。”
刚开始撞的时候有一点疼,在医院门口撞上平车的时候也有一点疼,但疼过了,就没感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她话落之后,裴琛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他握着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收紧,“除了手,还有哪儿吗?”
见她的时候,他扫了一圈,见到她身上没伤口,就没细想。
却忘了,有些伤是在面上看不到的地方。
陆晗眼神顿了一下,偏开头,“没了。”
裴琛下颌线紧绷着,伸手将她的头重新移过来,语气有些焦急,不自觉的加重,“还有哪儿?”
她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没有的话,她躲什么躲,为什么不敢看他?
还从没有人这么对待过她。
陆晗有些恼,将手从他手里抽回来,面无表情道,“真没有。”
裴琛沉沉的看着她,脑子却在回想刚刚看到的监控,复盘所有她可能受伤的位置。
半响后,他视线缓缓下移,移到了她腰间的位置,狭长眉眼微微眯着,透出几分危险气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陆晗不禁被他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
她唇角勾着,语气很轻,脸上却带着明显的薄怒,“裴琛,你凭什么管我?”
听着她这幅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语气,裴琛黑眸沉暗幽深,脱口而出,“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男人。”
裴琛话一落,前方开车的江天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脚下一用力,车直接走了个形。
后方的陆晗没注意,又被裴琛这话雷得脑子一片空白。
下意识的顺着力道往前动了一下,右手手腕不小心碰到了车座,脸色募地白了两分。
裴琛脸色大变,顾不着刚刚的剑拔虏张,在陆晗一头栽下去之前,伸手将人揽回怀里,大声喝道,“不会开车就滚回去!”
江天身体一抖:“……”
暗戳戳的从后视镜看过去,看到原本坐得老远的两人重新依偎在一起时,不禁觉着自己很是委屈。
按照里写的,一般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夸他吗?
为什么他家老大如此不走寻常路?
还有,这事也怪不了他啊,谁让他们家老大语出惊人,直接吓死个人好吧。
换个人来开车,说不定直接被吓得出车祸都说不一定。
江宝宝心里委屈死了,抽了抽鼻子,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老大,陆小姐。”
然后直接将挡板给升了上去。
生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一个没把持住,再来这么一次,就被老大给流放到荒郊野地了。
后座上。
裴琛脸上满是焦急担忧,看着陆晗垂着的手腕,伸手想去碰一下,却又怕碰疼她。
看着她隐隐有些发白的脸色,急得眼睛都红了,里面满是血丝。
情绪临近崩溃,“江天!开快点!”
前方的江天听着,抿着唇将油门踩到底。
陆晗被裴琛揽在怀里,微微挣扎着就要起来。
谁知这时,车身陡然又是一晃,本就没坐稳的陆晗一下子重新栽回裴琛怀里,手掌直接摁在他腿上。
整张脸直接黑了,阴沉如水。
她合理怀疑,江天是故意的!
裴琛咬着牙,又是一句怒吼,“开稳点!”
江弱小可怜无助天:“……”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他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车道上乱扔石子,要是被他知道,他肯定打死他。
裴琛小心翼翼的扶着陆晗,手也不敢再离开她腰间半分,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出点什么意外。
整张脸都阴沉着,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护着,对上她漆黑深邃又漂亮的眼眸时,裴琛线条流畅的喉结滚了一下。
他缓缓凑近他耳边,嗓音轻颤地轻哄道,“晗晗,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等会儿帮你揍他,狠狠揍他。”
陆晗仰头看着他那双如浩瀚星海的眸子,清楚瞧见他眼底的心疼和不知所措,刚刚的闷气陡然间散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