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司机开车。

乔海川坐在后座半响，最终还是没忍住。

吩咐司机将挡板升上去，拿过手边的手机，给京城那边去了个电话。

谈个恋爱没关系，可是对象是裴琛的话，这关系可就大了。

裴家大少爷，深不可测，怎一个危险了得，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

京城某一郊区，古香茶室里悠闲的坐了一个神情怏怏的老人。

明明才70来岁，头发却早已花白，脸颊两侧都已凹陷进去，眼皮垂着。

双眸浑浊，凌厉中又带着浓浓的灰败。

两种极端的情绪交织其中。

一种满目疮痍，一种锐利威严。

“扣扣”

“大爷爷，乔二叔的电话。”

门外，有人敲门。

出声的人，嗓音低沉带着丝丝压迫感，好听极了。

听着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

“进来。”

听到回应，男人推门进去。

身高体长，五官硬朗冷峻，行进间的步伐稳健有力，凌人气势自身上蔓延。

老人眉眼始终垂着，漫不经心的煮着茶，热水滚滚，冒着白烟，升腾至空中，又消弭不见。

京城徐家的老爷子，最大的习惯便是晚上临睡之前，喝上一杯新煮的茶。

手机被打开免提放置手边，徐老出声：“海川。”

乔海川端正坐在车的后座之上，声音严肃，无处不带着恭敬：“徐老，陆小姐这边出了点事……”

乔海川将陆晗受伤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包括陆晗说的她的伤没什么大碍。

最后才有些忐忑的说了一句：“徐老，陆小姐和裴家那位大少爷裴琛，关系好像不怎么一般。”

没明说，但年轻男女，关系还能怎么不一般？

徐老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的年轻男人听着裴琛这个名字倒是讶异的扬了扬眉梢。

哪怕远在京城，他也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几乎成为同龄人触之不及的高度。

徐老眯了眯眼睛，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回话，反而问道：“景安，你怎么看？”

徐景安身体顿了一下，轻笑一下，无奈道：“大爷爷，陆小姐，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说来说去，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

不应该被他们拽着趟入这趟混水。

两年前她就说过了，以后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这两年，她就真的一次也没再插手。

他们不应该逼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徐老微抿了口茶，声音低沉却威严有力，带着久居高位说一不二的厚重感：“海川，听见了吗？”

乔海川抿了抿唇，应道：“是，徐老。”

他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担心陆晗会吃亏。

毕竟她的身份。

想杀她的人，遍布全世界。

一旦泄露，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

而裴琛这人，权倾黑白两道，若是有一天发现了陆晗的身份，会不会对她不利？

他两年前调到宁城，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陆晗。

她一人，身上却系着无数人的命。

挂完电话，徐老静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景安，你觉得你和裴家那小子差在哪里？”

徐景安：“……”

心里有点不安，他家大爷爷这话的意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徐老就自顾自道：“算了算了，咱们家这些臭小子，没一个配得上陆丫头，还是别祸害人小姑娘了。”

徐景安：“……”

狠狠的抽了抽嘴角，很是无语。

这么埋汰自己孙子真的好吗？

大爷爷你不是说我是你的骄傲吗？

怎么转眼我这地位就降了？

自五年前画展第一次见陆晗，徐老就很喜欢她，没来由的喜欢，就有想过把人给拐回来当孙媳妇儿的冲动。

可当时念着陆晗年纪还太小，他没好意思开口。

两年前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徐老这念头没淡，反而越来越强烈。

“你对陆丫头，就真没感觉吗？”

随着徐老话音落下，徐景安脑海里浮现出几次见到陆晗的场景。

没感觉吗？

也不是。

他见过陆晗两次，可无论哪一次，看到那抹单薄孤寂的身影，有的感觉都只是心疼和欣赏。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愣头青。

不至于分不清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徐景安无奈的抚了抚眉心，一向沉稳的脸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大爷爷，我把陆晗当妹妹。”

再说了，五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未成年，他能有啥感觉？

要真有啥感觉，他就真成禽兽了。

徐老暗自思附了一会儿，正想开口。

徐景安眉心一跳，生怕老爷子再说些什么，狠了狠心：“大爷爷，我有喜欢的人了。”

徐老一愣，注意力瞬间被转开。

怏怏的神情，也有了几分气色：“有喜欢的的人了？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是哪家姑娘？”

徐景安：“……”

他就知道老爷子肯定会揪着不放，问个不停。

徐景安抬脚走到徐老身后，伸手给他捶了捶肩，笑道：“大爷爷，你放心好了。”

徐景安是徐老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他最清楚。

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不是特意说出来框他，逗他开心的。

徐老享受着，点了点头，终是松了口：“好。赶明儿有时间把人带来给我看看。”

人老了，就是喜欢操心这些个小辈的终身大事。

不然的话，他就怕他某一天闭了眼，下去见到他弟弟没法交代。

徐景安一口答应：“好。”

想到某个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女人，徐景安暗暗挫了挫牙……

这边。

病房内。

乔海川出门后，陆晗抬脚走到窗前，目光清清冷冷的落在窗外，嘴角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戏谑自嘲。

清冷孤月高悬在天际，泠泠银辉令周边的点点疏星黯然失色。

女生穿着一件薄卫衣，似绸缎般顺滑的齐腰长发慵懒的披在身后，看着身影单薄清瘦。

眉眼低垂着，半边脸笼罩在夜色中，一片沉寂冷寒。

“晗晗。”

裴琛拿着手机推门进来，没看到病床上有人，心募地一空。

余光扫到立在窗前的人儿时，悬起的心方才落了下去。

裴琛脚步动了一下，又顿在了原地，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她。

她常常会有如此神色。

那天在嘉泰他的房间时，她也是这样站在窗前，身上的颓意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而颓意也无法掩盖的，是她心里隐藏着的很深的恨意。

二十多年里，他也见过不少女人，各种各样的都有。

但唯有眼前这一个，从第一次见时，便觉得这辈子，有她就已足以。

好像他前半生所有的不幸，都只是为了能遇见她一般。

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也能牵住他的情绪。

突然，女生像是有所察觉，抬眸，慢吞吞的看过来。

一双眼睛干净又纯粹，漆黑深邃，眼底一望无际的寒凉。

裴琛眸底顿了一秒，眉目深沉，嗓音低哑：“晗晗，乔海川是你的人吗？”

陆晗长睫颤了一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半响，轻声笑了笑，上挑的眼尾平添几分乖佞桀骜，从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不是。”

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男人，她问道：“他招惹你了？”

不然为什么提到这个名字时会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裴琛垂眸，看着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姑娘，深沉似海的瞳眸里划过一抹幽光。

含着意味深长的笑，低低开口：“是啊，他招我了，所以晗晗，你不会因为他跟我生气吧。”

陆晗侧了侧头，似在揣测他话里的真实性：“不会。”

乔海川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说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裴琛眼角眉梢都是清浅笑意，没再说话，反而缓缓凑近她，伸出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

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便传遍全身。

这动作……

陆晗瞳孔微怔，脑子里什么快速一闪，尔后往后退了一步，怒瞪着裴琛。

混蛋！

“裴琛，你……”

陆晗简直被他气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男人。

他是在气刚刚乔海川冲进来打断了那个吻！

看着女生眼里的空洞沉寂瞬间被恼羞成怒代替，裴琛眉眼松了松，忍不住笑出声。

笑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拉住她的手，却被陆晗猛地一下甩开。

陆晗冷着脸，转过身背对着他，指着门口的方向，冷声道：“你出去！”

她现在不想跟他说话。

不然她怕她会忍不住跟他打一架。

明明长了一副无情无欲的脸，怎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动作却如此让人难以置信。

裴琛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眼眶，不仅没出去，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从背后搂着她，轻哄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陆晗挣了一下，很轻易的挣开了他的桎梏。

偏过头，却无意间望见了男人眼底那抹还未褪去的心疼。

陆晗神色微怔。

闷气一下子就散了。

他的这番举动也好似有了解释。

他看出了她的心情低落，然后用这种方法轻描淡写的抚平了她所有的孤寂不安。

垂下眉眼，陆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不是轻浮之人，也不是个爱说笑的人，这样做，只是为了哄她。

裴琛几不可闻的微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她的手。

这次，许是累了，她没再挣扎，很轻易就被他拉进怀里。

顾忌着她的手，他力道很轻，两人中间隔了很大的空隙。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了胸口的位置，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晗晗，你感受到了吗？”

陆晗有些不解：“什么？”

“是热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晗晗，无论什么时候，我的肩膀你都可以依靠。”

刚刚她的样子，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眼底是与她年龄截然不符的荒凉。

似乎什么都不能被她真正放在眼里，也似乎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令她动容。

她身上好像笼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之间，将她和这个世界隔开。

她心里那股浓浓的恨意，压得她几乎夜不能寐，日不能安。

从进到这间病房，看到许安阳的那刻起，那股恨意就像是打破了桎梏，一点一点的萦绕在她身上。

他不喜欢。

陆晗微怔，有些恍然。

耳边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在慢慢消失。

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在逐渐加快。

她定定地看着他，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是什么。

感受到手底下正鲜活跳动的心脏，她周身的负面情绪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被慢慢抽走。

他的心跳很快，连带着她的心跳都隐隐有着加快的速度。

“唔……”

一声很轻的呓语声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是许安阳。

陆晗猛然从裴琛怀里扭开头，朝一旁的病床看过去。

许安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蜷缩着身子，紧紧咬着嘴唇，全身都在颤抖。

就像一个刚出生的，没有安全感的幼兽，处在极端的恐惧之中。

“阳阳！”

陆晗脸色一变，迅速从裴琛怀里退出来，走到病床前坐下，左手搭上他额头探了探温度。

“阳阳！”

陆晗轻轻推着他的身子，丢了一贯的冷静，满眼都是焦急。

“阳阳！”

“阳阳！醒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安阳长睫颤了颤，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

惺忪眼神在看见陆晗时，顿时眼前刷的一下亮起来，然后又迅速暗下去。

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置信一般，伸手带着试探，轻轻地戳了戳她的手。

发现是真实的，不是他在做梦时，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身体瑟瑟发抖着，正想扑进陆晗怀里，陡然看见她打着石膏的手腕，他一下子顿住了，瞳孔隐隐翻白。

他机械般的转过头，看清这里是医院时，整个人脸色大变，就跟疯了一样，缩成一团，捂着脑袋往后退。

全身都在抖，比刚刚抖得更加厉害。

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使劲咬着嘴唇，长睫簌簌颤抖着，恐惧到了骨子里。

眼睛瞪得极大。

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一颗一颗豆大般，啪嗒啪嗒砸下来，哭得人心都揪成一团。

本就有些红肿的半边脸被眼泪打湿后，看着更红了，触目惊心，另半边脸却比纸还白。

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就在他承受不了，开始尖叫时，陆晗陡然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哄道：“阳阳乖，别看，姐姐在这儿，不怕了。”

“阳阳，不怕了啊，姐姐在这儿，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了。”

看着许安阳这样子，陆晗心疼得厉害，眼神冷厉如冰，声音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一句一句的轻声哄着怀里颤抖不安的孩子。

听着陆晗的话，感受着她怀里的温暖，许安阳的战栗消了一些。

手指却还紧紧拽着她的衣襟，就像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极其没有安全感。

委屈又压抑的哭声从他嘴里不断传出来。

整个病房里都是他的哭声。

裴琛站在陆晗身后，扫了一眼四周，眉眼眯着，深眸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许安阳的不对劲，他看在眼里。

他好像，是怕医院？

情绪是在看到旁边的坏境时，一下子就失去控制，完全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就像刻在灵魂里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小了一些。

见许安阳情绪稳定下来，陆晗轻轻松开他，正想伸手给他擦脸上的眼泪，旁边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

陆晗顺着看过去，对上裴琛那双深邃又精致漂亮的眼眸时，不自觉眉眼微松。

从他手里接过帕子，轻轻给他擦着眼泪。

动作生疏却温柔，嘴里的轻哄声就没断过。

“阳阳，别怕，姐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