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我想……”

眼看凌晨12点还差十几分钟就到了，周易终究还是没能憋住尿意，必须马上解决，否则膀胱非炸裂不可。

“哦，好。”

千影放下书，准备去取病床下的夜壶。

“麻烦先把病床摇起来吧，我自己应该能行。”

周易的左手打着点滴，右手艰难的从被子下面抽了出来。

千影找到病床下方的把手，轻轻摇动几下，将周易的上半身抬起来约45度，使他勉强坐了起来。

只是轻微的挪动，周易就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为什么我的左腿那么重，感觉像打了很厚的石膏。”

周易的脸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有些疑惑的问道。

“石膏？没有啊，你的左腿昨晚就截掉了。”

“什么！”

“你说截……截掉了！”

犹如五雷轰顶，周易面如死灰，瞪着眼睛看向左腿位置微憋的被子，手心缓缓渗出冷汗，脑袋陷入一片空白。

“水晶球吸收了海量的电能，导致它被撑爆，若不是我及时吸收走溢出的能量，它的爆炸威力足以摧毁整个小镇，就连你也会灰飞烟灭，只是失去一条小腿，你算是幸运的了。”

“也要感谢这次事故，若不是水晶球转化电能为灵力，给我补充了充足的能量，否则以你的修为，恐怕要修炼上百年才能将我唤醒。”

说完这些，千影看向周易，发现他如石雕般坐着，脸颊上隐隐可见几滴汗珠。

周易全身都在颤抖，连同病床也一起发出轻微的震颤声，他的右手犹如僵硬的冰棍，五根手指紧紧抓住被子，缓缓将被子掀开，露出里面一条裹着纱布、已然残缺的小腿。

额……

周易的脸颊开始抽搐，继而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我查阅过相关书籍，截肢后的十年里，病人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幻肢痛，尤其在手术后的两年内，这种疼痛尤为剧烈。你不要试图支配那已不复存在的左腿，否则左腿神经牵动，伤口会更加疼痛。”

千影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平静如水的说道。

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感排山倒海袭来，一阵一阵，犹如涨潮的海水，一次次猛烈冲击周易的心理防线。

“啊！”

终于，周易控制不住，仰天痛哭起来。

他紧握着拳头，身体绷紧成一根弦，纱布下的伤口犹如灼烧的火焰，无情的烘烤着周易几近崩溃的身体。

绝望！

无助！

没来由的伤心……

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响彻病房，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周易怔怔的看着天花板，模糊的眼泪中看到了母亲自缢于家中的场景。

修炼无情道，自身便会遭受无数的劫难，而身边的亲人同样在劫难逃！

这难道就是命运？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大姨妈为什么会哭了……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丝痛苦的哀嚎，只是眼泪却决堤般，哗啦啦流个不停。

原以为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千影没有想到周易竟然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她有些凌乱的杵在原地，看着周易默默流泪的样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看到他哭，我突然……好难过。”

千影喃喃自语道，颤抖的伸出纤细冰冷的手指，轻轻拭去周易脸颊上的泪水。

千影不明白人类为何会流眼泪，可是此刻她却清晰的感受到周易的所有痛苦。

“不因幸运而故步自封，不因厄运而一蹶不振。真正的强者，善于从顺境中找到阴影，从逆境中找到光亮，你应该是这样的人。”

千影的声音不大，却一字字钻入周易的耳中。

周易愣了愣，转头看向千影，泪光闪烁道：“我……我是废物了吗？”

千影收回手指，放到身后，摇了摇头：“风可以吹走满地的落叶，却吹不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意义在于不屈服，做蝴蝶还是落叶，都取决于你自己，难道不是？”

周易愣住了，又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三言两语就能说服自己，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还会有人来看我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想要记住我们这类人，需要的执念无法想象。现在你醒了，想要记住你就更难了……”

两人沉默了十来分钟。

千影看了眼墙上的钟：“12点了，你还要尿尿吗？”

周易抹了一把眼泪，苦涩的笑了笑：“麻烦把夜壶递给我。”

解决完毕，周易看了一眼外面灯火阑珊的城市，问道：“你准备轮椅了吗？”

“当然。”

“屋里憋得慌，能推我出去透透气吗？”

“你不怕疼了吗？”

“没关系了。”

千影点了点头。

打开折叠轮椅，替周易取下吊针，将周易轻巧的抱到了轮椅上，推着他乘电梯下了楼，两人开始在医院的公园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夜深人静，只有两排昏黄的路灯陪伴着两个人影。

感受着微凉的夜色，周易深吸一口气，问道：“生活中，如何让别人注意到我们。”

“如果目标是普通人，用意念控制自己声音的指向性，那人自然会注意到你，像刚才你那样毫无目标的大哭，不论声音多大，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如果是修仙之人呢？”

“他们的眼界如同你我，不同的是，大部分修仙者通过主动收敛气息，从而不被普通人察觉，而你却是被动的。”

“如果……如果是鬼呢？”

“亦如此。”

“世界上真的有阴曹地府，人真的有来世吗？”

“没有。阴曹地府，因果轮回，不过是佛道两家宣传的主旨，企图一统修行界后建立的理想制度。所以，世界上没有孟婆汤，没有来生缘，没有善人投胎当皇帝，也没有大恶人投胎做牛马。”

“天道无情，不论善恶，不论黑白，乃能大道至公。善与恶，其死后，肉身皆为尘土，可化千山，可为花草树木，可为猪牛羊马，可为万物。其死后，灵魂皆会消散，可为光，可为电，可为热，可化磁能，可化化学能，可化核能，一切能量形式无一不可。”

“因此，唯有珍惜当下，方能此生无憾。”

“任何人都可以修仙吗？”

“不是。修仙讲究资质和天赋，凡俗人类，能觉醒修仙资质者万中无一，水晶球强行激活了你的修行天赋，使现在的你也能感知灵力，从而有别于常人。”

“灵力是什么？”

“能量的一种，其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若想感知它的存在，大可将你脑海中的无情道运行一遍。”

周易一怔：“那还是算了。”

千影看着周易的后脑勺，淡淡道：“现在不练也好，修行讲究心无旁骛，你现在去修炼恐怕适得其反。了尘，本就是修仙的第一重境界，等哪天你真的放下了俗世牵绊，才算是正式踏入修仙大门。”

“了尘……”周易轻轻的呢喃一声。

路灯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地面发出轮椅碾碎枯叶的沙沙声。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原路折返，一路无言。

片刻后，一个女童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她一蹦一跳的跑到了马路的对面，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儿歌，一双轻盈的小脚丫随着歌曲的节奏，一下一下的踩着灯光下树木的影子。

“哈哈，妈妈，你快点儿啊。”

“怜，你跑慢一点。”

女人追了上来。

“妈妈，为什么每次我们都这个时候才来看爸爸呀。”

“白天坏人多，晚上更……”

女人看到远处的周易和千影，忽然语调一顿，小声提醒道：“怜，远处有人，注意收敛气息。”

“哦。”

女童嘟了嘟嘴，调整了一下气息，又看向周易和千影道：“妈妈，他们好像是两个普通人。”

“人类都不是好东西，小心他们把你抓来卖了。”

“哦。”女童撇嘴应道。

周易皱了皱眉头，看向从身旁经过的两个身影，初时一愣，接着大吃一惊！

这哪是两个人类，分明是一大一小两只精美绝伦的妖精。

人类的身形，屁股后面却长着挺翘的长尾巴，一对毛绒绒的猫耳看起来尤为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摸一摸。

妇人身材窈窕，橘黄色的长发披散到了腰间，小女孩儿身姿轻盈，穿着萝莉裙，头上扎着粉色发卡，发卡之上还别着一只可爱的兔头洋娃娃。

女人犹如母鸡保护鸡仔一般，将小女孩儿护在腋下，那小女孩儿却扭过头来，朝着周易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周易忍不住想笑，却被千影死死按住了肩膀。

千影刻意放慢了脚步，直到母女两人消失在住院部大门，才开口道：“生灵世界的物种可分为五大类：人类、普通动物、妖精、妖怪、灵体。”

“人类：修行资质一般，但是因为意志力超绝，一旦觉醒，往往能达到其他物种难以企及的境界。”

“普通动植物：整个世界的最底层，属于被鱼肉者，修行资质极差，即便觉醒也不会走太远。”

“妖精：兼具动物和人类的某些特征，属于天然的独立物种。他们修行资质卓绝，往往一出生就已觉醒，但是体质较弱，幼年时期战斗力甚至不如普通动物。因长相精致，常被高级修士捕获，成为宠物或奴隶。”

“妖怪：属于后天独立物种，普通动植物觉醒，幻化人形后统称妖怪，妖怪的后代不再是普通动植物，拥有了固定的人类形象，但后代的修行资质只是比普通动植物略高，同时妖怪会散发出难以掩盖的体臭，让人难以忍受。”

“灵体：细胞生物死亡后，灵魂脱离肉身形成灵体，大部分灵魂属于无意识形态，即便有意识，也会在72小时后消亡。极少数灵魂因为生前的修为或者执念，得以在人世间长存。灵体又分为善灵和恶灵，可以根据他们溢出的法力颜色进行区分，善灵为白色，情绪较为稳定，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恶灵为黑色，情绪狂躁，不但会吞噬其他灵体，也会吸收人类元阳，进行大规模破坏。”

“以上物种只是大千世界的冰山一角，其中还有许多杂交物种，譬如：人与妖精混血形成亚人，妖精与妖怪混血称为精怪等等。”

听到这些，周易倒是颇感兴趣，感觉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刚才那对母女属于什么物种？”

“想来是妖精或者亚人了，总之不可能是妖怪。”

周易赞同的点点头，又道：“妖精从来不和人类打交道吗？”

“准确的说是，除了普通动植物外，其他四大物种之间都拒绝有任何往来。”

“这又是为什么？”周易好奇道。

“人族、妖精、妖怪、灵体，分别在：秦朝、唐朝、五代后周、北宋，这四个时期完成了统一，进而形成了四大社会体系。然而，在四大社会体系之上的神仙社会却从未实现完整统一，千百年来，四大社会族群的修士相互屠杀，纷争从未停止。”

“世界四大文明古国都曾出现过修行文明，这些文明都曾尝试完成神仙社会体系的大一统，从而实现真正意义的世界和平，但这些文明都相继陨落，而今得以保存的只有华夏修行文明。”

“洪荒时期，轩辕击败妖族首领蚩尤后，基本实现了神仙社会的稳定，此后的继任者只要按部就班的开展工作，就可以完成最终的统一，却不想在共工怒触不周山后功亏一篑。”

不知不觉间，千影和周易已经乘电梯到了楼上。

在拐角处，周易又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情况不乐观，你先生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憔悴男人的脸，他的头上同样长着一对毛绒绒的耳朵，只是四肢躯干上隐约还能看见动物的毛发。

他身旁的两名助手也露出了长长的尾巴，毕恭毕敬的站在主治医生的身后。

女人有些站立不稳，医生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你们先带怜下楼玩吧。”

医生吩咐道，两名助手哄着怜走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关上，主治医生才开口道：“太太，恕我直言，您先生的基因缺陷导致您女儿也有灵力不化的症状，不论吸收多少灵力，这些能量都无法在机体内进行储存，长时间的灵力外放只会加速身体细胞的死亡，我建议您女儿尽早放弃修行之路，及时做回一个普通人吧。”

“可是……可是我女儿悟性那么高，做回普通人，将来她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您先生也是一等一的修行天才，可是呢？结局你也看到了！”

千影推着周易从一旁经过，两人皆如什么都看不见一般，表情自然的回到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