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一会儿。
“唉。”
一句沉重的叹息。
姜月绒拍死了一只企图咬她手背的大蚊子,拈起弹进火堆里。
绯扇妖力近乎耗尽,虚弱地坐起身,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左肩,颔首道:“绯扇拜见莲雾殿下。”
画面重合,姜月绒忽然想起绯扇是谁了。
有一年春宴,许多花妖争妍斗艳,打扮得满头花翠,向座上尊贵的少女献花。
唯有一个女子,头上佩戴月季花,眼神干净,走到少女面前,将一朵盛开的月季花献于她,恭敬道:“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别人敬献花篮,你为何只给我一朵呢?”
女子眉眼含笑:“因为世上没有两朵相同的花,我想赠予殿下独一无二的。”
与别人那些早就听烂的恭维和赞美相比,这番话倒新鲜有诚意。
她与绯扇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不知道绯扇的名字。
年少的她被万人拥簇,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但终究是让族人们失望了。
那朵花常开不枯,被她放在妆匣里收好,现下不知道还在不在。
从记忆中缓过神。
姜月绒过去扶起她坐好,淡然道,“不必行这些虚礼。我流浪多年,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绯扇歉疚不已,道:“先前未能认出殿下,因多年前听闻殿下已成为魔族王妃,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还对殿下无礼。是绯扇的不是。”
会用净化术的,只有妖族大月氏,这个创造了无数辉煌的皇族。
往事恍然如梦。
大月氏莲雾。
妖族最尊贵的二公主。
史上混得最差的公主。
姜月绒从乾坤袋里拿出秋露白和两个酒碗,斟满。
“来,今日我们在人间再次相遇,就是缘分。”姜月绒仰头一饮而尽。
绯扇接了酒碗,问道:“莲雾殿下为何跟神族在一起?”
喝了酒,身体暖和不少,姜月绒又倒了一碗。这酒还是上次在魔界,张二狗的包子铺顺的,没喝完。
“莲尘哥哥还活着,我想救他。在凌云门跟着沈落衡混,我学会了昆仑结界术和灵息术。”
“大殿下还活着?”绯扇闻言眸光一亮。
姜月绒点点头,“不过希望渺茫,光靠我一人之力,难以对抗。”她伸出手臂,将手臂上的绷带解下。
“万象咒。”
妖的克星,大月氏天生妖力强悍,被神族忌惮。此咒会一旦种下,几乎无解。
姜月绒将绷带重新缠好,道:“营救我哥哥的事,我自会谋划。你为什么到人间来了?”
绯扇长长地叹气。
妖族自从被玄圩掌权后,实行暴政,妖民分为三六九等,最底层妖民被奴役压迫,甚至被偷偷献祭给神族,肆意屠杀,攫取妖丹炼药,新生的一代都快被屠戮尽。
原先追随织羽妖帝,扯上一丁点关系的人,统统被流放到北边蛮荒地。
绯扇说他们不是没反抗过,玄圩拍着昆仑天尊的马屁,借助昆仑的力量铁血镇压起义者。
妖民的生存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不少人逃离霍山,去往人间躲着。
姜月绒越听越沉重,后来就是在广陵郡隐居的绯扇遇到林安,她不知道他已有妻子,倾尽一腔爱意。
等到林安熬出了头,告诉自己只能做妾,她咬牙忍下,不能有姓名,却终究落了个凄凉的下场。
她嫉妒,陈锦书是林安的白月光,少时相识,林安终究是最爱妻子。
绯扇陪着林安从一无所有,到锦绣前程,终究黄粱一梦。
这个历经爱恨的女子抱着姜月绒痛哭流涕。
“莲雾殿下,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有了妻子还要来招惹我,当初他承诺娶我为妻。他食言了,而我偏偏放不下他。凭什么陈锦书就能为生儿育女。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陈锦书表面上对我和和气气,背地里,总是缠着林安,不许他来见我。次次从中搅和。”
姜月绒拍拍她的背,道:“我不太懂,我没亲眼见证过一切的一切,我只能说及时止损。修行不易,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而且,主要的错在林安,陈锦书或许也有不对的地方,但她也不过是个受害者之一。我们做妖也是要有原则的,有仇的报仇,不能滥杀无辜。”
绯扇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诉尽。
“这几年,我在林府,下人们瞧不起我是妾室,无人对我真心。我在日日的孤寂中,起了歹念。为这样不值当的人毁坏修为,我真傻。”
林安这种人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两个都要,既贪图绯扇的美貌,又舍弃不下与陈锦书的情意。
姜月绒掏出帕子替绯扇擦拭眼泪,“好了,都过去了。”
绯扇哭尽气力,脸上的妖化更严重了。
刚才葬花之术,让绯扇妖丹受损,气息渐弱。
鸡鸣的时候,沈落衡一行人找到了城隍庙外。
这间就是林安之前未出名前栖身的破庙。坐落在半山腰上。
姜月绒站在庙外,起了一座新坟,哼着之前绯扇的那首曲子。
“我盼君心似我心,君却早已有佳人在侧,惹我错付情衷”
林安怅然若失地走近,新坟上没有字,只有一朵红粉月季花,声音颤抖。
“绯扇死了?她是妖?”
姜月绒本是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锄头。闻言转身,三两步走近,抬手甩了他三记响亮的耳光。
“月绒。”沈落衡唤道。
姜月绒没看他。
“怎么样?痛不痛?这几巴掌,一为你欺骗绯扇,隐瞒你已有妻子的事实,诱她爱上你。二是你次次诓骗她,不兑现对她的诺言。三是你给我滚远点,她是妖,但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这个品行败坏的狗男人。敢欺负我妖族人,不打死你已经是开恩了。
顾北音吞了吞口水。
好霸气的女子。
沈落衡没想到姜月绒动手打人,拉她过去,低声道:“你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林安回过神,扑通一声跪在绯扇的坟前忏悔,“是我对不起她。”
待到人心凉透,才幡然悔悟,又有什么意思。
姜月绒余光望向庙外一隅,墙边裙裾晃过,消失了。
她在的时候,没有人珍惜。
她离开了,这个男人如今做出这副哭丧的样子又给谁看。
是利用,还是真的爱过,或许对绯扇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在漫长的等待中心灰意冷,耗尽爱意,死心离去。
姜月绒不愿意进林府,她这个就是爱憎分明,讨厌的人绝不勉强自己接受。
站在府门前,摸着小红驹的鬃毛。等他们料理完委托的事,就告辞回凌云门。
顾北音还要再留两日,他惹出来的祸事,自然要他自己善后。不过他隐瞒了身份,林安并不知道他就是神乐尊者。
陈锦书爱子心切,如今绯扇离去,她是否如愿以偿得到完整的幸福了?
不得而知。
几人牵马往出城方向去,一夜之间,广陵郡春意寥寥。
满城花屠尽,广陵再无花。
姜月绒追上沈落衡,与他并排走。
“师尊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问什么?”
姜月绒咬唇,尝试忽悠道:“陈锦书的儿子恢复如常这事儿吧,其实是神明显灵了。”
沈落衡有点好笑,“你说是就是吧。”
“师尊不好奇嘛?”
沈落衡深深看她一眼:“没兴趣,等你想说的时候,自会跟我说。”
姜月绒没想到沈落衡并不打算深究这事,愣在原地。
“姜月绒,你停下干嘛。挡我路。”严望辰牵马从她旁边绕过去。
出了城,骑马赶路。
走了两个时辰。
安洛溟面色青白,捂着胸口,似有些不适,要不是严望辰扶住了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沈落衡见此,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再上路。
正巧前面就是一个村镇,村牌上写着稻花村。
村长见他们打扮不凡,一听是凌云门的弟子,热情地将他们请到家中做客。
“这位小道长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生病了?我给你请个郎中吧。”
安洛溟忙推辞道:“不必劳烦,这是我从娘胎带来的弱症。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姜月绒见他嘴唇都白了,担忧道:“要不你躺一会儿休息下吧。”
“是呢,我让我家婆子收拾几间屋出来,供几位休息。不必急着赶路,明日是我们这儿的大日子,各位不妨留下观礼凑凑热闹。”
村长是个热心肠的中年汉子,沈落衡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传音给严松竹,要再耽误几日。
村长家张灯结彩,红色的囍字贴满墙。原来桃花村有个习俗,每年春天举办一次婚礼,家里有喜事的一起凑在一起办婚宴,既喜庆又热闹。
正巧今年有十对新人要成亲,日子就在明天。
姜月绒从没参加过人间的婚宴,眼神雀跃,道:“会有很多很多的花轿接新娘子吗?”
“这不是废话么?”严望辰用乡巴佬的眼光看她道。
晚上姜月绒去看安洛溟,他脸色还是不太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你真的没事吗?”
安洛溟虚弱道:“没事,不用担心。”
“嗯嗯,那我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