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从厨房偷吃出来,常常看见沈落衡独自坐在望仙亭,对着池中睡着的少女低声细语说话。
人人都说神华尊者魔怔了,回来后将鉴书阁翻个底儿朝天,找寻复活徒弟的方法。
有个对妖怪极为痛恨的弟子嗤之以鼻道:“神华尊者不与妙智天尊为榜样胸怀天下,庇佑苍生。为一个女妖日日沉沦,还妄图复活这个杀神弑祖的败类,六界都传遍了,她是大月氏莲雾,邪恶的一族!”
私下里讨论倒也罢了。
不巧,这话正好吹进了沈落衡的耳朵。
那弟子下一瞬就被扇飞滚下山,上一个触怒沈落衡,领略过千鹤威力的,还是当初假扮“姜月绒”的莲雾。
至此,众人皆知沈落衡的逆鳞,想要在凌云门混下去,要严防死守住自己的嘴。
严望辰担任门主以来成长了许多,前额头发梳得光亮,眉目如炬。
批注完委托书,将书桌上的公文整理好,起身活动筋骨。
想起一事,神情转而严肃。
有弟子敲门进来,禀告落衡尊上收了拜师贴,请他去一趟。
青年眉梢染上喜悦,太好了,尊上终于答应收他为徒。
加快脚步赶去洛子峰。
进了揽月水榭的前院,望见一副灵力环绕的水晶棺,棺中女子睡得安稳,忍不住连连叹气。
“莲雾妹子啊,你何时才能醒来……”
沈落衡伏在书案执笔,桌上凌乱的符咒阵法铺得密密麻麻。
闻得脚步声抬额。
青年一身青袍,正值佳龄意气风发,颇有些像年轻时的严松竹。
“来了。”
严望辰郑重其事作揖:“弟子拜见师尊。”
沈落衡淡淡点头,“你算是我第二个弟子,我只破例这一次,我不爱收徒,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但会尽最大努力让你有所成。”
严望辰已十分感激,“是,弟子多谢师尊。”
“衡仙叶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严望辰这大半年拖关系,找遍人间各个州郡,没有任何收获。
沈落衡想了想,说:“她在魔族大战之时失踪,有可能不在我们可知的搜寻范围内。我记得仙叶是孤儿,有没有查过她的身世?或许能有些线索。”
严望辰听他这么说,心中的疑惑更甚,“师尊的意思是,仙叶不在人界?”
沈落衡深深看他一眼,“只是我的推测,不妨顺着这个方向去查一查。”
连莲雾都能隐姓借名在凌云门混得悄无声息,可外族人藏匿本名,隐于人群中还是很容易的。
天黑了。
沈落衡有一处思路不通,嘱咐小灵兽们好好看家,披起外袍去了鉴书阁。
莫言长老听弟子说沈落衡又往这边来了,吓得手一抖,刚出炉的桂花糕跌到地上。
他怎么又来了,每次来过鉴书阁高层的书籍都被他翻乱,还强行揭开禁书的封印。
他又得再加固一遍,十分耗费灵力。
果然沈落衡来了如同一头犟驴直接往里冲。
“哎哎哎,尊上,您听我说,看书可以,但您别破坏封印啊。”
“不可能。”
干脆直接拒绝。
莫言长老头风病都要犯了。
“复生术。”
在一排排书架上,他抽取一本漆黑封面的书,三两下拆开封印细细查阅。
“选取一个容器将完美的妖力融合凝练,植入心脏处,为之洗髓。”
沈落衡喃喃重复道:“容器,容纳深厚的妖力,必不是寻常的物件。”
他记得莲雾的身上有个特别的东西。
想到这,忽然感知到揽月水榭结界异动。
急急瞬移赶回去。
莲花池中水花激荡,小八因为横加阻拦被惯摔到一边,小蘑菇和小莲花精惊声尖叫。
“流烟仙君,你住手!”
水晶棺加了封印,被灵流卷到半空,流烟仙君施法化出光剑要劈开它。
沈落衡及时赶到,一击重扇,流烟仙君如断线纸鸢飞至杏树,狠狠撞断树枝落地。
内脏受损,随即吐出一口血。
沈落衡接住水晶棺,缓缓放回原位,还好,没把她撞着碰着,不然等小怪物醒来看见划花的脸,不得哇哇乱叫。
他不放心地反复察看的神情落在流烟仙君的眼中,又是一番刺痛。
他都不看自己一眼。
可笑她多年费尽心机想将他留在昆仑,终于抵不过一个大月氏莲雾。
祭典台上那惊鸿一瞥只是遥不可及的梦。
沈落衡雪白的云履逼近,整个人冷冽肃杀。
“为何要害她?”
流烟仙君苦笑一声。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爱上自己的徒弟!”
沈落衡愣怔住。
流烟仙君少有这般歇斯底里,她一惯是优雅端庄的仙官之首,为地位端着,为身份矜持着,望着那个孤傲,对她有致命吸引力男人只能跟在他身后追。
何等卑微!
父尊三番两次警告她不要对沈落衡动真情,她以为父尊是怕她受伤,她想错了。
存了那样的心思。
太可笑了。
沈落衡为了那个女子又一次弃她而去。
她以为乖乖等着,等到那女子死了自己就能有机会。
总能等到的,可就算她死了,沈落衡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流烟,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流烟仙君背靠在树干,自顾自笑了一会,忍不住呜咽。
“你还想救她,是吗?”
她抬眼,一双杏眼水汽朦胧,哭得如同两颗核桃。
沈落衡没有回答。
“落衡,逆天而行必将反噬,你是神也做不到,死了就是死了,你不接受也没办法。”
这是她最后的忠告。
她原想断了沈落衡的念想,就算不爱她,也不要伤害自己。
如今想想她有什么理由去阻止沈落衡。
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硬塞给她。
神仙有什么好的。
流烟仙君慢慢起身,她多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过一段爱和被爱的平凡日子。
他爱穿浅色的衣裳,她也学着穿藕白,月牙白的纱裙,走在一起能与之相配。
神仙眷侣。
沈落衡早就离她而去,只不过她还在原地傻傻地等。
流烟仙君望着揽月水榭的景色,深吸一口气,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