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惊蛰通过差不多两周的复健，已经能够自己吃饭且四处稍微走动走动了，声线的恢复也不错。只是谷源惠万万没想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之前她为了安抚他紧张的情绪，随口许下的承诺。

她像往常一样下了班来到疗养院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见坐在病床上的人抬起眼睛，声音还有些哑，“我的橘子味儿棉花糖呢？”

“呀！”谷源惠睁圆了眼睛，压下眼底的笑意，走上前把包包放在床上，弯下腰，和瞬间脸颊染了粉的人贴脸对视：“我忘记了，一会儿带你去买？”

刚才一副小地主的霸道样儿哪还有半分气焰？何惊蛰眼睫把眼珠子遮了个完全，垂着视线就是不敢和眼前的女孩儿对视上。眼珠子在眼皮下四处转动，小声嗡嗡：“不用、不用了……明天带过来吧。”

“这么久不能说话，一开口就是要棉花糖……”谷源惠被他这好欺负的样子弄得心痒痒的，没忍住上了手，掐了掐何惊蛰长了点肉的脸蛋，笑嘻嘻道：“这两周都要被憋坏了吧？”

何惊蛰被谷源惠掐脸已经掐习惯了，面对她的调侃有些小委屈的抬起眼眸，知道还问他？

谷源惠却被他这猫一样的眼神弄得心神一乱，脸上的笑容都被粉霞覆盖了。

惊蛰的皮肤怎么这么容易变红啊！

眼皮一委屈就变红，脸蛋一掐就变红。谷源惠收了手，完了又心虚的揉了揉被她掐的位置。何惊蛰歪了歪头，下意识把脸往她手上靠，眼神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她，观察她的情绪。

这样的表情，会让谷源惠更加的怜爱他。

或者说……何惊蛰突然扬起了唇，笑盈盈的样子反倒让虚张声势的人视线乱撇，把手挪开，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去，我去给花浇点水。”

或者说，这样会让她更加心动。

何惊蛰靠在靠背上，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浇花的人，手忙脚乱，手足无措。

太可爱了，他的女朋友。

向日葵的花盆边放了前段时间谷源惠带过来的勋章菊，同样是金灿灿的花朵，葵花瞧着更强韧，直面所有的阳光。那精致的勋章菊安安静静的绽放在向日葵的花盘下，唯有在夜间时，没了倚仗的葵花虽高大，却不过外强中干。身边开的正艳的勋章菊，不留余力的把那没有阳光温度的葵花，染上属于他的金辉。

浇花的人偏偏看不破，格外怜惜稚嫩的勋章菊，连着浇水都要轻柔许多。

今天谷源惠做的是番茄虾仁面，便当盒子里还有一小牙西瓜。何惊蛰胃口不大，时常也没什么胃口，看着是谷源惠做的才会乖乖的吃完。护士告了好几次状，谷源惠没来的时候，何惊蛰总是不好好吃饭。

难怪养了两周也就养了这么点肉，谷源惠知道后只能变着花样把饭做得精致小巧，先养养他的胃口。

这段时间给何惊蛰送饭，也基本上摸清楚了他的喜好。何惊蛰虽然不怎么喜欢吃饭，但是格外喜欢吃零食和水果。尤其是甜品，谷源惠怕他吃太甜蛀牙，做的都是低糖的甜品，结果每次去送晚餐，饭还没动，甜品先进了肚子。

真是小孩子口味。

“没有蛋糕吗？”

何惊蛰没看到甜品盒子，头顶仿佛耷拉下一双大耳朵，失落的样子，反倒让为了他好的谷源惠开始自责起来。

捋了把头发，谷源惠把被他带偏的心绪调整好，“今天有水果，西瓜很甜的。所以甜品取消了。”

说完一把遮住了何惊蛰看过来的眼睛，谷源惠受不住干脆就不看，“今天的面也是酸甜口的，你吃吃看？”

掌心传来何惊蛰的睫毛刷过的毛茸茸的触感，他点了点头，谷源惠把手拿开，摆好晚餐，看着何惊蛰挑起面吃了一口。

“唰——”眼神瞬间就亮了。

“怎么样？”

何惊蛰的嗜甜味蕾被这酸酸甜甜的面裹满，满意极了，吃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谷源惠看他吃的开心，便把这个食谱保留了。为了不让何惊蛰吃太多糖，这个番茄虾仁面她几乎没放糖进去，切了三个甜甜的大番茄放进锅里慢慢熬，煮成浓稠的汤底，酸酸甜甜的很适合喜欢吃甜口的人。

“你先吃，我出去一趟。”谷源惠对上立刻抬头，紧抓着她不放的视线，安抚的笑了笑：“一会儿就回，很快。”

何惊蛰咽下嘴里的食物，他一直都很粘谷源惠，不仅仅是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更是他那无法被这简简单单的触碰填满的，缺乏的安全感。

何惊蛰眼中那一瞬间划过的警惕和紧张，让以为他心理疾病彻底好全了的谷源惠，突然就想起了护士前两天给她说的话。

“何先生虽然很配合的吃药，做复健，但是谷小姐一走，他就会把门锁住。早上我们去的时候门已经开了，之所以会被我们发现，还是因为有一次我忘记把换下来的药瓶带走，再准备进去的时候，发现进不去了。”

“谷小姐，何先生的确有很积极的配合治疗。但是一旦确定您不会再出现的时候，他的状态就会很消极了。或者说，何先生现在不信任我们，只相信您。这很正常，对于社交障碍的病人来说，何先生已经适应的很快了。但是如果想要他好得更快的话，谷小姐，您可以给他更多的安全感，让他信任这个世界。”

谷源惠当时只晓得满足何惊蛰需要她的一切需求，要拉手就拉手，要抱胳膊就抱胳膊。当时大概是有用的吧，可是现在谷源惠发现，不来一剂强心针，让何惊蛰彻底确信，她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他大概一直都只会用拉衣角这样如毫毛一般，些微的小满足来填补那巨大的漏洞。

谷源惠转身，有些不甚熟练地环住何惊蛰的脖颈，胳膊下的人身体瞬间绷紧了，谷源惠温热又甜甜的呼吸打在何惊蛰的耳边，她轻声道：“把饭吃完，回来如果还有剩……我就把你的脸掐红。”

说完胳膊没松，把脸凑到了何惊蛰的面前，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紧张的瞳仁都仿佛颤抖了起来的眼睛，距离近到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何惊蛰已经快要和番茄一个脸色了，谷源惠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盯着何惊蛰看了半天，终于轻颤颤的在他脸颊上留下一吻。

如被小动物的毛发蹭过一样，这个吻太轻了，除了心痒痒，何惊蛰还没尝出滋味儿来。

谷源惠立刻松开他，两人一瞬间仿佛得了氧的人，猛地吸了几口气，胸口起伏的都不太正常。

“亲了你，就会负责的。”

谷源惠把头发胡乱的别在耳后，春意让她的面颊浸透暧昧的玫瑰色，她如同待放的花，娇媚极了。

说完，谷源惠步伐有些凌乱的出了门。

还呆呆的呼吸着留有她余温的空气的何惊蛰，慢慢的抚上被她亲过的位置，眼里仿佛闪烁着星星。

都是初体验，两人谁也没比谁段位高到哪里去，青涩和懵懂，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基调。何惊蛰不懂，谷源惠会慢慢教他，即便……她也只是一个理论老师。

*

谷源惠运气不错，本就偏僻的山路，今天这会儿更是空无一人。她把车开的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市区，找到了沿街叫卖，卖棉花糖的爷爷。

谷源惠降下车窗，买了一个橘子味儿的棉花糖，末了，爷爷递过来一对儿红绳，“这是我老婆编的，姑娘，你是最后一个客人，这对红绳送给你啦。和你的爱人要一辈子好好生活呀。”

谷源惠接过红绳，连声道谢，听到爷爷说的话，有些好奇道：“您怎么知道我有爱人了啊？”

爷爷把小三轮上的东西收拾整齐，手腕上是与谷源惠手里红绳走线一致的护腕，他扭头看了看即将沉入林立大厦里的落日，那样朦胧，熏红了这座城市。

“因为，爱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爷爷笑着看了眼谷源惠，随后视线越过她，眼神比这落日还要温柔，他乐呵呵道：“老婆，这边。”

谷源惠的车边走过瘦小的婆婆，她头发是花白的，可那双灵动的眼睛，依然年轻。

她摘下只剩最后一个的棉花糖，一边吃一边坐到了三轮上垫的软软和和的坐垫，爷爷骑着三轮，朝着落日而行。

这个爷爷总是会留下一个原味儿的棉花糖，无论客人出多高的价他都不卖。谷源惠来这儿买过很多次，也问过爷爷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眯眯的说，是留给一个喜欢这个味道的馋猫的。

今天有幸见到了爷爷的心上人，谷源惠为他们的浪漫爱情而感到动容。她握着那个橘子味儿的棉花糖，自己以后，大概也是那样吧。

和爱的人一起变老，但是，爱，永远年轻。

*

谷源惠上楼有些着急，生怕手里的棉花糖化了。因此推开门的时候，她的额间还有着些许的汗水。

何惊蛰站在窗边，卷卷的头发上是落日余晖，听到声响扭过了头，眼中便只有门口拿着棉花糖的人。他的神色比窗外的极景还要瑰丽，那般眼神，谷源惠刚刚才看见过。

“橘子味儿的棉花糖，”谷源惠轻轻喘着气，如出一辙的灵动双眸，也倒映着眼前人，“喏，给你。”

何惊蛰缓缓走近，擦去了她额间的汗，“突然出去，就是为了买棉花糖……折不折腾啊。”

谷源惠扬了扬眉毛，把棉花糖放到何惊蛰的手上，脆生生道：“不折腾。棉花糖给你了，我的拥抱呢？”

话音刚落，她便被拢进了一个充满橘子味儿的胸膛里。抱住她的人很清瘦，胳膊上的骨头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正是这样的触感无时无刻的在提醒她，为了这个拥抱，他跨过多少黑暗，挣扎过多少沼泽，才这样干干净净的走过来，揽她入怀。

一个棉花糖就知足了的人，是战胜过病魔的勇敢骑士，是谷源惠在炎热的七月里奋力奔跑，不畏热暑，也要见的相思爱人。

那对红绳亲昵的靠在一起，如同它们的主人的手，那样紧紧的交握。坐在窗边看日落的人，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风一吹，仿佛吹皱了时光，叫人一眼望到几十年后。

护士缓缓关上门，不露声响，生怕惊扰了屋内人。

谷源惠把头轻轻靠在何惊蛰瘦削的肩膀上，眯着眼睛看日落，握紧了他的手：“惊蛰，以后，要一直这样牵着我，永远都不松手。”

手被人握的更紧，头顶传来熟悉的，一如既往地回答——

“好。”

他们跨越时光，穿过人祸，这来之不易的牵手，当然要牵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