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烛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打破了屋中的平静。
裴彦怎么也没料到,赵云今会这样回答他。
他那如墨一般的眸色变得越发复杂起来,就好像是一条看不见底的深沉河流,面上平静如镜,可内里却透着危险。
可谁知,赵云今压根没看裴彦,而是朝着程夏挑了挑眉。
“那就姑且算个3银币吧。”她朝着程夏摊开了手,竟真是一副要问他要钱的模样!
程夏皱着眉,半晌后,才从嘴里咬牙挤出几个字。
“我……没钱。”
“嗯,这的确算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赵云今用手支着下巴,苦苦思索起来,“看你的情况,也做不了重活的样子……”
忽然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只见赵云今骤然转头朝裴彦看了过来,裴彦被她这充满算计的眼神看得俊眉微皱,总觉得她在想些不太好的事情。
“赵小姐为何如此看我?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云今突然咧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裴公子,不知道你还缺不缺个小药童之类的啊?”
裴彦立马就要拒绝,赵云今却抢先道:“裴公子这样拒绝,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被人发现?”
他被问得一时语塞,赵云今立马逮着机会,非将程夏塞在他这里做了个药童,每日负责些清扫屋子,晾晒草药之类的杂务。
也叫他吃个亏才行!
“不过你的眼睛……”赵云今看着程夏那双灰暗的眼瞳,语气中略带几分担忧,“你能做好这件事么?”
“我目盲心不盲,能听,能辩,即可。”
之后的日子确实证明了程夏的能力,有时候他甚至利索得让赵云今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瞎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看望过程夏,又跟裴彦聊了会儿程夏的后续治疗事宜,她看差不多也快到一个时辰,便要告辞回去。
“……再不回去的话,肯定要被霜儿念叨死。”赵云今笑着朝程夏招了招手,“那我就先回去了啊!阿夏,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程夏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字来。
“嗯。”
那别扭又可爱的模样,将个赵云今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自从她刚刚得知程夏比她小上一岁之后,就一直“阿夏阿夏”叫个不停,还非得要人家叫她姐姐,吵得一旁的裴彦十分头疼。
现在她终于要走了,裴彦也暗自松了口气。
“赵小姐,天色已晚,你一人回去不安全,在下送你回去吧。”
赵云今抬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天空,冷风一吹,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也好,这么晚也挺吓人的。”
离开了拙草堂,两人并肩走在夜间的永福街上。
各家各户都闭紧了屋门,长长的街道上寂静得落针可闻,一轮清月悬在夜空之中,指引着他们前行的方向。
赵云今走得缓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漫天的星子,神情很是舒服惬意。
而裴彦却叹道:“赵小姐,你下次出门还是多带些人的好,而且也不要再这么晚过来了。”方才他刚认出赵云今的时候,心中着实十分诧异。
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居然一个丫鬟也不带就这么孤身出行,而且还是在这深更半夜。
这也是她幸运,没出什么事,万一她真出了什么事……
裴彦看着那张白净无暇的脸庞,心中摇了摇头。
赵云今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放心吧,我特地挑了没人的时间过来的。你不知道,我祖母她管的十分严格,白日里我压根连门都出不了……”
裴彦见她不愿意听,也不便再多说。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裴公子。”
裴彦朝她看了过去,就见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我出门的时候一心想着来看看你们,也没有顾及那么多,现在想想确实是应该注意些……”
毕竟这里不是她原先所在的世界了。
赵云今抬头看向头上那轮明月,虽然有着一样的月亮……但她毕竟是回不去了。
她的情绪骤然低落下去,裴彦不明白她为何惆怅,却又觉得不该多问。
路上店铺全都关了,街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任何人。赵云今是个话篓子,骤然沉默下来,她便有些不习惯,开始没话找话聊。
最终还是聊到了春宴的事情,只不过这次她却纯粹是以说八卦的心思提起来的。
“对了,裴公子,你知道过几日县令夫人要开春宴,宴请安阳县的公子小姐们吗?”
裴彦淡淡一笑。
“自然是知道的。”
“哦?难不成县长夫人也邀请了你?”
裴彦点了点头。
“那你要表演什么?”赵云今立马兴奋起来,“琴?棋?还是书画?还是耍几招功夫?”
他看着赵云今那眼睛发亮的模样,像极了他记忆里曾照顾过的那只小兔子,他不由微微扬起嘴角。
“什么也不表演。”
赵云今露出疑惑的神情,只听见裴彦缓缓解释起来,他的声音很是平静。
“家师在安阳县德高望重,我也是沾了家师的光,才能得一张县长夫人的请帖,去给春宴凑个座位。再说我也不会什么技艺,只怕是会献丑,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客人,看各位公子小姐大放异彩好了。”
看他这样的平静谦逊,赵云今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确实如他所言,县长夫人作为安阳县上级阶层的存在,邀请的自然也都是些士族公子小姐,再不济也是城内富商的儿女。
但她却总觉得他将自己的身份说得也太低了。
就算是靠着欧阳大夫的名声又如何,那也是他自己医术高超,要不然为何欧阳大夫谁也不收,唯独收了他做弟子呢?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什么也不会,单凭他那张世间少有的俊美容颜,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都能吸引无数闺中小姐的倾慕,哪有他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一念及此,赵云今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摆脱裴彦去打探这些事。
士族乡绅的圈子也不是裴彦这样的穷大夫能随便进的,她如果真的摆脱了裴彦,或许就真是为难他了。
她心中突然涌上一种淡淡的愧疚,语气不由软和了许多。
“……这样也好,要是裴公子真在春宴上吹奏一曲的话,只怕是要惹得小姐们纷纷芳心暗许,而那些公子们个个都要咬牙切齿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
要真是这样,说不定还真有裴彦苦恼的。
她悄咪咪往裴彦那边瞅了一眼,就见他正朝她看过来,眼眸逐渐变成温柔的弧度,弯得好像天上的月亮。
“芳心暗许?”他笑着,眼中好似有星辰流露,“赵小姐又说笑了。”
赵云今只看了一眼,就立马转过头去。
她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抬手捂住了自己扑通直跳的心口,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起自己不争气来。
人家是在开玩笑!开玩笑知道吗,你扑通乱跳个什么劲!
“赵小姐?”
裴彦的声音响起,她做贼心虚,差点没吓得跳起来。
“啊!怎、怎的了?”
只见裴彦狐疑地看向她,道:“……到赵家了。”
“哦……哦。”赵云今不敢再看他,胡乱挥了挥手,“那你赶紧回去吧,谢谢了啊……”
只见她轻车熟路地敲了两下,三下,两下,里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霜儿打开了院子门。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霜儿双眼婆娑,差点没激动得哭出来。
“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吧……”赵云今将霜儿往门里一塞,转头朝裴彦嘻嘻一笑,“那就晚安了裴公子,我过几天再去看你们。”
说完,她就“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留个裴彦在门口微愣,片刻后,他才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