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兄可曾听过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故事?”
“自然是听过的。”
见到赵尚点头,赢成接着询问道:“
那赵兄可知我提及春秋五霸之二的齐国与晋国,是何意?”
此话一出,可把嬴政问住了。
四书六艺他皆通晓,王宫府库内所存的书籍这些年来他看了不下百遍。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在他看来无疑是君主的权利不集中和过于集中两种情况下,衍生的果实!
王弟提到这两个例子,莫非是有什么隐晦的含义不成。
嬴政伫立在原地,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尚愚钝,还望成兄直言相告。”
‘嗯……!’
赢成略一沉吟,负手言说道:
“晋国虽为春秋五霸之一,但晋国集权混乱。
到了后期,晋国君主虽有国君之名,却无国君之实,其权利实则被辖下四卿所把持。
当时智氏权利最大,他的野心无限膨胀,私自出兵灭掉周遭小国后,晋国国君开始对他不满。
想要镇压他,却被智氏得知后发动叛乱赶了出去。
自那以后,智氏便把持晋国朝政,但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他开始了作死之旅,威胁韩、赵、魏三家进献封邑。
赵不肯,智氏便水淹晋阳,韩魏叛乱,智伯战死,智氏灭亡,其后三家分晋。”
说到此处,话音戛然而止,赢成转过身饶有兴致的看着嬴政道:“
尚兄以为,当今秦国。
大王,相邦吕不韦,太后与长信侯嫪毐,乃至以公子成蟜为首的王子集团,在这两个故事里应分别饰演什么角色?”
嬴政不假思索道:“尚以为当今秦王自然饰演晋国或者齐国的君主。
秦相邦吕不韦好比四卿之一权倾朝野的智伯。
太后与长信侯嫪毐乃至公子成蟜当如韩、赵、魏三家。
尚如此饰演,成兄可还满意?”
嬴政现在有些懂了,王弟天纵之才,借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故事。
告诉他如何解决秦国内乱,从而可以早日加冠亲政的法子。
然而他刚兴奋没多久,赢成再次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只见赢成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他道:“
赵兄,如你这般饰演。
当今秦王,岂不是刚出场便被底下的权臣们赶下王位,送出秦国。
没有了王的国,它还能算国嘛?!!”
“这……”
嬴政一时语塞。
他考虑的太多,却忘了自己目下处境。
好比下棋一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的他就是当局者。
看着赵尚一脸迷惘的模样,赢成心中概叹不已。
商人短视,古人诚不欺我也!
天下如吕不韦那般者能有几何?
转念一想,赢成便释然了。
他既然举出这个例子,就代表他心中有底。
他相信就算当今秦王政来到他面前,听了这个故事。
秦王政也会同面前的商贾赵尚一样选择,赢成之所以如此笃定。
是因为他知道,秦王政现在尚为太后的母子亲情,乃至相邦一心为秦的忠心所绊。
真正黑化的开端,是在他得知太后与长信侯嫪毐育有私子。
并准备发动叛乱,废掉他这个儿子,另立他与寺人的子嗣为秦国的王。
斜阳晚照,日暮西沉。
赢成给足了赵尚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教人光给答案是没用的
要学会理解,只有理解了解决问题的过程,方可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再说了,他可不希望这赵尚轻易死去。
揣着手,摸了摸袖中一块足有十金的大金坨子。
赢成看赵尚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难得的大金主啊!
暮风袭来,吹在仅仅穿着绢麻的赢成身上,暖洋洋的。
看着眼前苦思冥想的赵尚,赢成颇为不忍。
实在不行,就直言相告吧!
他刚准备开口,却见赵尚猛地一抬头,双目锐利而明亮的看着他,语气激动颤抖道:“
成兄,我懂了。”
‘呼~……’
奶奶滴!
吓老子一跳。
懂了就懂了,这么激动干嘛。
‘嗯!’
说来听听……
只见嬴政兴致昂扬,步履轻盈地开口道:“
当今秦王,自然不能学那晋国君主,而应学齐国君主。
假装大权旁落,让饰演田氏的长信侯嫪毐野心膨胀,发动叛乱之举。
当然了光秦王一个人的饰演,是远远不够的。
不提加冠亲政的同时,应给秦相吕不韦更大的权力。
如此一来,身为相邦饰演智伯的吕不韦定会与身后有太后撑腰的长信侯嫪毐发生冲突。
再加上嫪毐本是吕不韦门客,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嫪毐必然心生怨恨。
这就好比智伯压迫赵氏,赵氏反叛一般。
他吕不韦正是引到嫪毐叛乱的导火索!”
……
马场外围,前来报信的密探,单膝跪地,低垂头颅,惶惶不语。
反观蒙毅脸色黑如锅底一般。
临行前,他曾特意叮嘱章台宫郎将,无重大事件不得前往渭水北岸马场寻他。
如今,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起来说话。”
“谢中郎!”
“可是王城出事了?”
“中郎大人,王城并未出事。”
“但御史王绾大人午时入宫求见大王。
小人得了您的口信,言说大王正在休息不便打扰。
然而,王绾大人说此事十万火急,事关宗庙社稷,大王声誉。
小人不得已,才将您和大王的行踪告知王绾大人。”
蒙毅听后浓眉紧皱,御史王绾这个人他是知晓的。
虽然官职多为相邦吕不韦提拔,但他对大王却是忠心耿耿。
他说有大事,那必然不得了。、
想到此中关节,蒙毅语速急促的询问前来报信的郎官道:“
王绾大人可对你说了他有何要事求见大王吗?”
“王绾大人让小人禀告大王,说相邦和太后已经同意了公子成蟜领兵伐赵的请求。
现如今,公子成蟜已经带着副将樊於期领着大军前往屯留的路上了。”
“什么!??”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激地蒙毅脑袋晕乎乎的。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前来报信的郎将摆手道:
“你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切记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行踪。”
看着密探离去的背影,蒙毅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大王今日出来散心,好不容易在马场碰上个有才能的宗族子弟。
相谈甚欢,心情刚有所好转。
如今此事一出,大王听后必然雷霆震怒。
这事……
他该如何对大王说呢!
另一边。
赢成频频点头,赵尚的表现他很满意。
行商,走商,做商贾的人脑子转的就是快。
自己仅仅是微微一点关节地方,他赵尚便能举一反三。
就冲这点,他赵尚成为下一个吕不韦也不是不可能。
“成兄,尚说完了。
但尚觉得成兄此计还缺一重要关节,成兄可愿意听尚一言?”
嬴政面目含笑的看着赢成,语音温润道。
王弟想法虽同自己谋划大同小异,但他这么多年都偏居渭水之地,对秦国庙堂了解的不是太深。
广度足够,深度却尚有欠缺。
方才一番辩论,嬴政对于加冠亲政,拔除三方势力已然成足在胸。
同王弟分享一番,好让他知道自己的短处与不足。
当然了,嬴政还是存了些许炫耀心里的。
这是一种哥哥对弟弟的爱护,指教弟弟只希望他变得更好。
而莫要像那太妃(韩国公主)所生的公子成蟜般,名义上与自己是亲兄弟。
但背地里,干的都是损害秦国,伤害谋划他王位的举动。
赵尚张口的那一刻,赢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是他没有结果话茬,而是作侧耳倾听状。
认真听嬴政指出他‘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这场角色扮演的漏洞。
二人又相谈片刻,在外围负责护卫警戒的蒙毅终于忍不住了。
回到马场,打断二人的谈话,附在嬴政耳旁低语。
赢成见主仆这般模样,知道赵尚有事要处理。
于是他折下一旁柳树的枝梢,用秦国字体在草地上写了六个字。
转身牵着他的那匹千里马,回庄了。
出乎蒙毅意料之外的是,大王听完这个消息后。
很是平静,气息匀缓,没有想象中的雷霆大怒。
越是这样,蒙毅越感到害怕,他静静的守候在大王身侧,默然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
“蒙毅,寡人的王弟呢?”
蒙毅听后哭笑不得,大王表面平静,内心仍是跌宕起伏啊!
沉思这么久,自己的族弟走了好一会,却浑然不知。
“大王,公子成见您和臣附耳交谈,主动牵着马儿离去了。
走了好一会了……”
“是这样啊!”
尽管他刚同王弟讨论了一番,但现在公子成蟜真的出问题了。
心里多少有些难受,父王走后他就这么一个亲弟弟。
兄弟还要窝里斗,不能同心。
现如今,不管他是被吕不韦利用,还者是被太后亦或是太妃,甚至是强赵所利用。
自己必须要做决断了。
“大王,臣方才看见公子成走前用柳枝在地上写字?”
“您要不要看看,公子成写的什么?”
‘嗯。’
“看看~”
嬴政提步走到赢成离去前留字的地点,看到地上所书的六个大字。
他猛然抬头,摊开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盯着远方涣散的瞳孔微凝。
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倏然,哈哈大笑。
继而朗声,淋漓道:
“走,回宫!”
蒙毅将地上所留的‘攘外必先安内’六个大字用脚拭去。
一脸懵逼的跟在秦王政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