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柔然,旁野多发几枝柳。我正直腰,目光炯炯地举首瞧着对面的美人。
自袖间抖落清风一缕卷。我略清嗓,将那卷抬起肃声死板地一字一字固着念,确认了生卒年岁无误后,便依着惯例抻出我的寒冰链。
我高深莫测地衔起地府一百载教化给我的固板温笑。今天日子非常好,最适合我收魂之后回院睡死了。
我问她:“还有何种夙愿?”
她生的很美。我又偷偷的旁觑了一眼卷上名姓,还有生前名位。
她秀目衔泪,涩红了眼圈。“大人,您在地府可见过陈世贤?”
我以为还是像先前我带走的千千万万个鬼魂一样,便依着以前的话中规中矩和蔼道:“到了地府,自然会有人梳理你故人的。天色渐要大明了,且随我下去罢。”
这便是我这次去人世收魂的最后记忆。
我老泪垂目,扯了仍旧是灰扑扑的袍子堪堪捏去一把涕泪,痛心疾首地道:“哥,不大人,我真没想到,她居然敢袭击鬼差。”
我腹部挨了她一脚,外加一掌直接拍平了我本就不怎么显的小胸脯。
远坐我那侧的谢必安耐心地犹如慈父,高挺的琼鼻空中略过几次,头颅一点一仰。“我本就没怎么指望你,能安生活着回来就得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便更悲愤地皱面揩鼻涕。
我道:“但是大人不应该啊,她为啥就能打我打的死去活来?”
按照惯例,鬼差自去了肉体,十殿大人或多或少会赐每个鬼差不一样的武力。我入鬼差列时间虽短,但好歹也是受过孟姐儿常年以脚问候的幸运鬼魂。
谢必安略沉思一下,眸子黑的像他那条傻狗的皮色。
“她这事有点难办,我忘了言告你。不过么,现在萧宜已经让肥烟带着寒冰链去了。”
他仍旧是那副我初入地府时的春风般笑容。
她那一脚我至今还在痛吟,五脏六腑好像身里错了位。我恍惚的想起,我似乎没有正经的肉身喔。
天荒苍茫,平野百春。我的肉身烂在一百多年前,我那时已经全然没了印象。还是另一个女鬼差苏念烟相告我的。
她说我来时发髻散乱,双目溃散犹如三岁痴儿。身上披的也不知哪朝烂衣,问也语焉不详。
谢必安找了鬼牒寻不到半分名姓,找了十殿之一的秦广大人,大人抽着胡须微微道:“那就留下罢。”
我还在恍惚,谢必安一个花种猛地掷向我额角。我吃痛,道:“这花种念烟很宝贵的。”
他极其满意的收回手,将那杯从我来到现在至少两个时辰他还在喝的茶放下。
“肥烟的花没了还能再结。倒是你,我有件事险些又忘了告知你。”
我于是乖乖的站着,垂首看自己的衣角。那衣角仍旧是灰扑扑的像一方乌色霭云,胸下工笔折梅艳色琉璃山河。
我很喜欢它,但是也只有这一件衣裙。
“秦广大人看着你在地府呆着的。”
闻言我脸一赧,眼有些心虚的抬起看了看他又垂下。
谢必安目色凝重,拧起直扫入浓黑鬓角的眉,语重心长的道:“大人说,你在地府一百多载,活的非常自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锁魂永远最后一个。”
我不敢驳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正好呢又出来你被程晏觉打了这种事,让他觉得你太混吃等死了。程晏觉的事又涉及些事情,过程你也不必懂。”
他清了嗓,道:“这是秦广大人亲下的令。让你去人间捉鬼,你可有难处?”
我道:“我能有吗?”
谢必安温柔一笑,露出雪齿红龈。“当然不能有了。”
我默默收回目光,极其憋屈的吭了一声。
“去罢。剩下的事儿孟姐替你周全,又没什么险情,不要怕。”
他微微颔首,露出那副似曾相识的和蔼笑容。
我怎么看他的笑怎么都觉得像是超度要宰的鸭一样,连忙撤了去奈何寻孟姝。
我到时正巧赶上百鬼渡桥。腹中撑盆,只露出几根雪白肋骨的恶鬼正被孟姝冷颜掐嗓灌汤。
我不忍再看下去。那汤忒烫,孟姝又爱快做,每每下了桥的魂鬼中总有那么十几个是嗓中生烟双目溃然的,都是灌的半死不活。
孟姝见我已到,微微冷颜颔首。掐饿鬼的右手猛地将它一掷,卷起一侧的纸张从容道:“给你弄好了。是程晏觉的阿妹,记忆也叫牛十三都灌了,趁早上去历劫,滚罢。”
我道:“好嘞您忙我这就滚。”
于是我便依着纸上的东西幻肉身,踏上去人间的路。
那纸上只写了短短几行。除却身份容貌性格,还有的便是几句告言。
名位俶朝四帝姬程晏绮。俶朝皇长女程晏觉坑埋十万余,疑被恶鬼上身。恶鬼匿于朝中,待寻。
我掐决点起一簇小火苗烧掉纸张,找准了地界。
只见春阳煌煌,灼桃消弥眼边。
宫娥秀美五官舒展,吐纳兰气。春日醉人,活生生把人醉死了。“帝姬,您醒了。”
我面上忽而凝滞一刻,想起自己腰间的寒冰链,它碎了。
在程晏觉打我时牺牲掉了。
我目中隐约衔起泪气,无奈的长叹一声。
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