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这叫什么事情呀。
我此刻泪也不流了,脑中已然浮现一群白须黑蛋脸的神仙对着远在人间的谢临歧狂喷。
兴许骂也骂不到。就,蛮惨的。
我悻悻摸了摸鼻尖,“谢临歧后来怎样了?”
橘杳期眸子定定的望着我,不答。而是凝视许久,才缓缓摇首:“我却是忘了……你将什么都丢了。”
曳地裙装边缀了几小颗海明珠,莹莹皎白地醉在此刻宝烛丽人间。
“他杀了你,而后天庭哗然。原先观局的也一同跳出来,联合绞杀。他疯起来连你都埋,更何况……当初谢临歧叛逃昆仑。”
关金玉塔,剥去一身修为,然后辗转发鸠之下的茫茫雪域。
“你是不是好奇,单凭江宴一个凡人是如何搅动整个天地的?”
她眼里藏起两颗小小的黑色琼瞳,折出琉璃光彩浮于眼间。“谁都想知道。但很可惜,没有一个人清楚。江宴借计除了你,谢临歧杀了你。此后她便去了,很多神仙找了千年万年,也没有准确的消息。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儿。”
我听完满目复杂,竟一时不知从何论起。
橘杳期端起一盏烛奴,呼息间将它掐灭。烛奴侧身抻袖的姿影透露着几分惶恐,只留燃至一半的烛泪僵在那铜金的迷迭双眼上。
“别以为世间只剩你这一只毕方。江宴也是,你与她骨子里留着的同样的罪孽鲜血。护国伽蓝今日暴动绝对会引起那位的注意……”
橘杳期一哂,绣金清荷的双袖映映昭昭,月色自她肩下鬓上流淌成一地银光。
“俶朝天子病重,膝下儿女被谢临歧祸害了至少一半儿。皇朝如今不再供奉佛道,正是他为所欲为的时候。待到明朝他有命逃出来,去一去这混沌人间……”
她面容恬静,仿佛此刻不是在与我诉说纷扰恩怨,而是在拈花踏春。
橘杳期清浅一笑。“我便带瀛洲佛道与他一同造反。”
我幽幽的观赏着春来度金碧辉煌的顶儿,只觉得此刻不知道该心疼谁。
天庭罢……又好像是他们开始挑事情的。
橘杳期罢……当初骗毕方的是佛道来着,后来没落了谢临歧跟着又补了几刀,现在也没翻过来。
谢临歧罢……哪都有他,雪域都没关死这个事儿精。
至于我那好阿姊,更烦人。
大致清楚了我那倒霉的前世,一时连唏嘘都难。
追杀的人也该换成江宴了,虽然我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怎么细琢磨过捅谢临歧,但确实就是很不爽啊。
我隐约记起点什么,都是片片模糊的场景。
大致拼凑在一起,便是谢临歧约我交谈,我如约去了,当夜下起暴雨。
他穿的雪白。撑了柄油纸伞站在回廊之中,身后还有天雷劈着。
见到我时谢临歧神色蛮高兴的,两个眼睛碎碎的秋水快要溢出一样。
我撑伞望着他的脸,他便是也如此的对凝着我。
“我心悦你的,江迟。”
恍若尘埃百间之中,微小的东西断了根极其细长的弦。那被锁着的禁锢着的东西纷纷由这一声裂开崩向大无虚空,炸出千颜万色,烂昭锦绣般的事。
我后来细琢磨了下,应该不是他那句喜欢我给整的傻了,应该是那个名字。
当时的我也傻了,满目不可置信的向后连踱了十几步,隐约有倒退回花园的架势。
我平复心情,正欲开口,不知何时谢临歧的神情已然变幻。
青白月光打在他鬓间,更衬的那鬓丝飞流如南海青珊,光彩流转。
他眸里的两弯秋水涸了,取而代之地是冰熄的地火残骸,是关山玉门顶的曙色趋颓泯灭,情也随之烧了。
我诧异于这短短瞬息间他面上的神情波态转换之快,猝不及防的一跌,身后冷冷,猛然发觉回廊之后列了数双幽绿的腥眸。
那是……昆仑派来督监他杀我的。
谢临歧将伞一掷,身躯单薄的风中一僵,随后从袖中握出匕首。
他没在看我,而是神色近若空寂的望着我身后蠢蠢欲动的绿眸。
寒刃剥起皮肉的痛朦胧起来,周遭虫鸣与暴雨声也软了。
那些幽幽的野眸之主从纳身的草木中蹒跚出行,天雷在他们身后降着。
我原以为是野兽,原来也是些戴正冠秉拂尘的仙。
谢临歧割了我些许皮肉,随之眼前一黑,隐约还有些痹疼。
我恍然大悟,他在匕首上涂了药。
再度开眼时仍旧是滂沱的雨夜,丝丝缕缕的腥泥味道沿着鼻尖钻入嗅觉之中,还混合着腐肉的味道。
我浑身动不了,窝在谢临歧怀中。
他声音清朗,一字一字吐的清晰:“莫哭。”
我没哭,甚至还想伸手摸摸腮上。
大雨滂沱的夜啊。
我迷蒙间念起的不是谢临歧的话,而是一阵空悲的咏叹。就像是圆满欢喜近在眼前,我只差了半袖便能拢入怀里,得了个空。
此后再也没可能。
谢临歧怀抱着我,迷迷喃喃的讲着什么。
而后我便觉得腮上一烫,随即砸下更多的圆润珠泪。
“你去了地冥,做了鬼,是不是也会冷也会痛?”
唯有此句我听得全。
像是谁清浅一笑,笑声不似笑更像鬼鸣。
我眼前已然支撑不住,只觉得自脚底开始冷慢慢的渗入。他的泪与呢喃话语此刻成了浑态,我辨不清,连天雷声都钝锈。
我浑身轻飘的宛若一片羽,又像一截流光,随之坠入无底深渊。
就在我快死时,我想起了江宴。
她姿容美好,手把一朵从极夏之地空擷的未开芙蕖,金玉妆点双腮。
谁的声音隐隐透过,“便是大后日,你与江宴成婚的时候到了。”
腥臭的泥将我面容掩盖,眼尾不甘的落了几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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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一断。
橘杳期平静的看着我在漫长的方才哭了又哭,疯魔的抹了把袖子。
我暗叹,幸亏没嘤泣个什么的,不然待会更尴尬。
“这就是渡雪的另一好处。观了些片段,便能随之引出你最想知道的。你的前生大抵都知道了罢?”
我老实的点着头,顺带抹了抹靥边的泪。
橘杳期神色淡然,“至此,我们互不相欠。”
窗外已然悬起一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