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语,攥紧一边的寒冰链,另一袖中陡然滑出宝襄。
月光沉沉压上他肩头,却并未带走那缕浅浅温柔的笑意。
他始终将一双青水色的眸眼直直的无神向密林之中投望,一点一点的转动盲瞳,直至锁定了我的位置。
分明我与富贵都是隐身,这人又是个瞎的,可这一霎那我忽而感觉遍体冰冷打上唇齿间,像被什么庞大又凶猛的兽物在此刻盯紧了喉部。
“……你的法力是他教的罢。我知道……你必定是生了张好脸。他就爱赏姣女,爱风流,少年时候腰板直的跟什么一样啊,桀骜的像头养不熟的巨白隼。”
我仍旧沉默不说话,手心生出一点点汗来。
萧宜当年身死金玉塔的事情轰动了至少半个天庭,听说又有许多神仙亲自去查验识骨,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年,才将他那一坨被融化的血肉躯体无情的碾入轮回。
但……
想到此处,我怔了怔。
“我不认识什么萧宜不萧宜的。”
我开口,瞬而扯去身上隐身咒法,轻步行到他眼前。
与其一直躲着不回答,还不如出来。他实力是我见过最强的一个,自如收缩夜风取人性命,恐怖的很。
他闻言粲然哂之,似是察觉我的出现,又仰首缓慢的转动青色盲瞳,鬓边雪丝潋潋。
“怕什么,此处没有那些细作。你不是在地府待过么?鬼差,怎么可能会没见过他……谢必安那小子当年把他偷了出来,瞒了许多人。还是说……”
他语气倏尔冷淡了下来,低沉了下来。
“萧宜已经嫁给谢必安了?”
我抿唇,这话有点不太对劲啊……
他身上披了一层锦绣大金宽袍,更衬得面容俊丽似雪。
但是周遭绕着一圈淡淡的荧白,几乎快要将他发丝与容颜盖了个全。
“嫁……嫁不至于罢……我是隐隐约约的听过,听过他这么个名字。鬼差又不一定全认识……那么多,职务还不相同。”
他笑意不变,淡然自袖中掏出一张纸,那上面写着东西,他将纸舒开,举到了我眼前。
“鬼差苏七逃逸……身携地冥巨宝,唤之天禄。其人身形娇小,好似一把黄花菜,额前生有拇指大的黄疮,面容丑陋猥琐至极,性扈好美男,令地府恶鬼虎躯为之震撼。已于某日出跑,着翠绿袍迈外八字步,打伤地府同僚谢某苏某范某某,罪不可赦。身存罪孽毕方之血……”
那段我没看完,但我看到了那段话下边配的图的再下边儿,那个落款。
天庭第五使君督,地府谢必安组不愿提露姓名的热情人萧潘安攥笔。
?
我得老老实实承认,这篇通告满股子满天飞的胡扯味儿,很讨打。
猥琐我承认,娇小我承认,迈外八生黄疮还喜欢美男穿骚绿的我有理由怀疑是萧宜报复我。
那人把握好时间,将纸收了回去,盈着清笑,俊朗又意气。
“他喜欢你?”
不知怎的,似乎是这话脱口来,他的笑虚了几分,一点一点的比方才还要冷。
等等,这不会是萧宜那个老相好之前的某不知名情债罢?!
我和蔼微笑,“都说了不认识了,他写我庸俗我还瞧不上他呢。多不要脸?叫自己萧潘安,晦气。”
“他,写你猥琐。”
我道:“这我承认,我确实挺猥琐,看见好看的就走不动道。”
“他,从前,从未对别人有过如此高的赞誉。”
“……”我哽住,幽幽的看向他。
他跟楚子央,挺有交流感想的罢……
我抿唇,想了想,向后牵着狗退了好大一步。
“所以……我反悔了。我原是想着,你若是江迟,定然能为我带来他的消息罢?但我如今不想留着你了。即使你是谢临歧的人,他告诉我要叫我多看着你……”
我仿佛看见那两渊不见光明的地狱中爆发一抹雪光,杀意与风动同时席出,竟使月色黯淡,山河动摇。
我滑出宝襄,攥紧冰冷硌手的柄处,旋即另一只手松开牵制着富贵的链,作伏状。
刚才聊的不是挺热情吗!怎么说个猥琐就要杀我了!
他仍旧是坐在那儿,清冷的像遗世独立的冰。
自皮肉之下白皙骨骼处传来难耐的颤动,绷紧的弦与僵麻的指竟生出一种渺远的气概来。像是攥紧了那柄锋利刀刃的利器,就可使肉身从此逃离无边地狱。
他笑了一下。
“……你永远,永远,快不过夜风。”
话音砸向地面崩裂出大块石子,富贵由此借住一块高石奔腾向他而去。
自指尖催生出幽绿鬼火,点燃整柄匕首,戾风席卷倒推空中的富贵,也直直的不留情面打向我的火。
空中,地面,一道巨大的风墙沉压压的推送,将空中燃尾的巨犬掀翻掷摔高地,使我膝盖猛地一折狠狠磕向地,被迫折叠起腰身擦着脸飞出去那种。
肉身火辣辣的痛我已经麻木了,好像是呛出来几口子血,粘粘的又腥滚出来。
打不过啊……
不就是说个猥琐么?至于打我打我的狗成这副样子么!
腰伤真的痛,膝盖也痛,我的脸更是火辣辣的像被灌了辣椒水一样。
我呸呸吐掉血,萧瑟撑肘欲起身,又被一道炙风扇的头一晕胳膊一软,幽幽的吐出一小撮火苗来,便丧气的倒地。
“……呵,上古的巨能神兽,后裔怎会是如此的废物?你那阿姊都比你强了数倍,若不是心不正,也不知甩你多少条……”
那个街字戛然卡在喉间。
我缓缓抬起满是尘灰的脸,向着月光露出一个得逞的猥琐笑容。
那火苗此时应该飞向他衣角了,钻入他骨髓之中灼烧骨肉,且还是除却我之外,什么人也不能解得出来那种。
大神仙就大神仙嘛……
但是,再怎么大,也逃脱不了伪业火与鬼火外加一点点的自身火混合起来的焚烧啊。毕竟谁都有魂灵破灭的时候……
毕方血脉就是好啊,丢了火还能长出来一点自己的火,就是忒小忒寒酸。
有人到此,用一只如璞玉光洁的温厚手掌托住了我的灰脸。
他不嫌,只是伸出另一只温柔的手拭去尘埃,轻轻的叹息。
他眼里有浓艳堪比春凌的清水光辉,耀目至极。我曾经在这双眼睛里望见过他所有只对我展现的喜怒嗔乐,可那好像隔了很久的水色天光,苍茫的前世,叫我迷茫又小心的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