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陡升。
我半阖眼半扭身侧过透明醇蜜般的日光水墙,落定后还在惊愕方才觑见的那角雪光银泉似的刀亮,但也只是微微迷怔,旋即心底生法,隐去身形。
这就是平平常常的庭院。
那人极其怨毒的在我投入庭院之前打藻绿底袖亮出刀锋,但好像并未来得及,因为我似乎瞧见,他身后那双澄净的眸带点笑意微微看我。
馥郁甜橙蜜酒的清凉气味此时还在鼻端萦绕,但我努力细细再闻,已经是随风而去了。
谢临歧方才那一哂,我只觉得眉梢鬓角被什么荡来的初春晚风吹酥一爿,连带着身子轻盈眼睫几颤了下去。
我拍了拍两颊,还是觉得眼前有些迷怔,让谢临歧给我晃傻了,满天都是他。
若是我出去了,叫他把嘴缝上罢……杀伤力忒大,忒广。
我歹毒些的心思着,但也知道此时也不是瞎想的时候。宝襄被那个讨人嫌的两指头就折了,符也不多了。
但是好在我还记得怎么召唤恶鬼,虽然现在不是鬼差了。
腰后还是发烫,但已经平和了许多。我悻悻的摸了摸,拐到脊处,总觉得那里似乎又是冷硬了不少,摸起来竟令我有一种似名刀非残剑的奇异之感,难不成爆发一次讹火,便会强身健体?
我游荡着,绕过廊腰双并处,未见一人。
远处扶直的白簪海棠春成一大片,琉璃瓦近乎逼人的反刺冷光。银线金珠穿珞层层朱帷与锦绣织帘,双足踩上几乎可以映影的温熙屏花石,竟让我有些叹息。
嶙峋假山与太湖百莲一样也不少,看着老觉得周芙姿怪抠的,每个庭院都一个样儿。
那暗仙,那危险懒豹一样的男子,甚至庭院之外的瑶姬的水流,怎么可能就是平平无奇的庭院。
离了地府许久,我又偏依赖符咒,连如何唤取恶鬼也觉得生疏难涩了。哑口半晌,脚都走完半个小院子了,才堪堪记起来那姗姗的第一句,发音还错了。
我望着日华下近乎苍白的透明的雪弱手指,盘算想起倒取冥川河流该是哪种手势来着?不对,我鬼差役令被扣押,自然也就没资格再召唤垫底的恶鬼了。
那白皙的手掌心近乎刻薄的模拟我生时的身样,薄薄几脉的淡青绯紫细小管血安静的停涩。也不是。
我愣了许久,才发觉那截被我摧残的琉璃牡丹,忽而扎根到我手腕了!
盛如野火的瓣子向手边蔓延,细如蛾子白须的根竟是直直的贴入肌肤深处,像凸浮的刺绣般炸眼。
我试着屈了屈爪,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就……吃个橙子冷静一下?
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塞了个橙肉进嘴了,还不忘四下打量周遭。
这就是更平平常常的小院儿了。湖,池,假山,花木,还有一截不长的回廊。
那廊尽头拐入一间内室,但内室不是正常的模样,无墙无门,只有锦绣宽大的帘幄繁丽缀起番白珍珠压制。
“怎么回事……”
谁的声音,音腔染上无措的惊愕。
“活眼呢!?瑶姬的江流怎么不见了!”
似乎是院外的声响,旋即是步履沉重隐约还不怎么规律。
我眯了眯眼睛,直觉总感觉,那内室之内的人,似乎与我有关。
泛着死人色青白的修长手指猛地出帘,长长珠色指甲抠破名贵彩帘,旋即直入泥土之间。
按理说我身上的印,至少也要金仙级别才能察觉。
三佛一神一昆仑,哪个扯出来都够我面无神情骂一句的。
那手的主人癫耐的很,痉挛般颤触拢回扭曲五指,自腕间灼烧一片病态的沱红,好像也要将她身上的衣裙也染了。
“江……”
谁的名字?
“火……”
讹火?我终于觉得哪里堵塞,面无表情的并屈二指,预备烧火。
其实老早之前我也被骗了,谢临歧叫我看太阳后面,我一直以为那是讹火。
讹火本来就没丢过。它一直如此的藏匿在每一个传承毕方的骨子里。
我方才才想明白,但更多的问题吃人般扑向我。
譬如,如果太阳之后的不是讹火。那么是什么?这东西只有我自己能看见。
噢还有个谢临歧,但是他现在在外面。
我在这边苦思着,那手的主人挣扭五指,声音戚戚嘶哑,像是磨了许久都未曾开声。
“骨头……把江迟的脊骨给我啊!”
大风拢去朱帷,宝珠散落。
那里露出一张与我并不相识的面容。打骨子里血脉的传承感。
至少我是这般觉得的,一点都不像一对儿双生姊妹。
她一把病骨极其狼狈地蜷缩在一件清瘦素裙之中,能瞧得出来原本是怎么珠玉流转的肌肤,点了梅的唇色,如何冷艳的姿容。
应该是黑曜的瞳仁如今被病翳上一层薄光,瞧着似亮非亮,惨白的唇下细小血丝渗透。
“骨头……呜呜……续命啊……”
我近乎冰凉的手掌大力揉搓着自己的腕间,咬唇瞪圆了眼睛,只觉得原本一腔沸水倾顶又好像刹那降至无可再降的冰冷温度,头顶到足踵反复个涩凝的情感。
良久,我恍惚的轻笑,试着走近。
我问她,“江迟的记忆,好用吗?”
江宴困惑的转动瞳仁,难耐痛意的低低哀吟,费力爬出。
“江迟?……贱人……当年阿母说好要她送我传承……”
我只觉得讽刺。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个女人说她是江宴。三日之后四海会,她就要受封了……”
她那模糊混沌的眸终于望见了我,无力的颤了颤。
“……你……火……”
我向着她,微微下蹲,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是。我拿到火了。我怎么这般恨你啊……”
她怎会被代替?明明上次在橘杳期那里,她还好好的。
江宴请了枭,那如今枭在哪里?
我眼睫微颤,忽而萌生了一个……近乎大胆的假想。
我注视着她此刻的狼狈,唇角颊边好几道指甲划痕。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是如何请动枭来杀我的。但我如今看见你这般模样,忽而就顿悟了……”
她发丝凌乱,近乎怨毒的睨着我。
我顿了顿,接着道。“你把你的毕方血脉……给了她,是么?”
我在江宴的身上,看到了破败的金灰色,那是九黎的颜色。
枭下了印已属不易,毕竟沉睡太久,神气已然溃散。
那么,江宴,显而易见。只是我不曾明白,真正的江宴被困幽于此,暗仙出现,那位名字带鼓的少年……
我瞳孔猛地一缩。
是他。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