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所见可谓叫太后清醒地意识到周遭人似乎都能依凭自己独有的本事活着,裴讳一记背后的眼神便能令裴媚无法放肆,而眼下的荀娇儿只需娇嗔几句便能让向来审慎的将府长子失却理智。
这些本事裴婴忧无从学起,她忽而有些悲凉于自己只能以刻意佯装的威厉指使那些忌惮裴家,而非自己的不忠心的奴仆了。
数来数去,要数自己最无用,太后冷笑一声,暗自讥讽起来。
“等等。”
不到多时,那旁的尹怀琰忽而止住动作,他将衣裳着好,似乎不打算继续。
“将……”
荀娇儿眉头轻蹙,嗫嚅的口被尹怀琰一把捂住。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见尹怀琰陡时将怀中暗备着的燕尾镖飞了出去。刹那间,燕尾镖穿叶跃林,直袭不远处一团模糊的黑影而去。裴婴忧虽是背着首的,却不难觉察出某种异样的声音此刻正卷带着危殆愈袭愈近,她忽而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坐以待毙不是回事,女子下意识地抽出匕刃回首迎击,刚一回首,但见疾飞的燕尾镖不偏不倚地对准她的印堂穴,此时那锋刃与裴婴忧的印堂不过也就半寸之隔,她险些一命呜呼,一想到这儿,女子登时鸡皮疙瘩骤起。
太后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面色在月光的照映下显现出煞白急促的惨状。
待确定完自己此刻的确还活着之后,裴婴忧这才意识到了制挟燕尾镖攻势的两根手指以及眼下正站着的男子。
太后坐蹲着,目光缓缓上移,男子的面孔清晰地显露在眸中,那是司尘。
“你怎的在此?”
狐疑与余悸,不耐与庆幸混杂着而来,裴婴忧此时的口吻似乎显得比以往更为生硬了。司尘则将二指间的燕尾镖扔至地面,旋即道:“太后有难,属下自当保护。”
不咸不淡,男子像是块木头,却激起了眼前人的怒火。
“贱人!哀家当初不是让你滚了吗?如今你还来烦扰哀家作甚!裴家才是……”
“太后有难,属下自当保护。”
司尘头一遭大胆打断裴婴忧的言辞,且将自己方才的话原原本本地重述了一遍,声调偏高而笃定。
就此,汹涌的怒意彻底冲袭上脑,裴婴忧对眼前人的忍耐早已不止一两日,只是她这刚起了身,前头便响起了人声。
“原来是太后娘娘,适才臣眼拙,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宫人,没成想是太后您,臣多有冒犯,还望太后恕罪。”
“小女……小女见过太后娘娘……”
相较于尹怀琰的淡定,荀娇儿则显得畏葸得多,不过此时这二人皆是整理好了衣裳,甚而就连面颊上的潮红也已褪去,像是适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许是因为太后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自己乃裴家子,因此,一瞧见裴家的死敌,尹家,便也不曾留出多少善意,当即便将矛头从司尘之身转移至眼前男子,而方才还充溢于面孔的怒火此时皆化成了反常的笑音。
变脸的功夫,裴婴忧向来一绝。
“哪里哪里!方才天晋将军可叫哀家瞧了好一出大戏啊!哀家都离不开眼儿!又怎的会怪罪您呢?”
太后笑道,可这笑声背后无疑是闪着凶光的。
太后毒辣的笑音与讥讽无疑令方才还打得火热的二人陷入难堪的境地,荀娇儿双颊羞红,诚惶诚恐。
而尹怀琰此刻却面色煞白,甚而隐约透露出铁青,年少成名,骨子中难免带着一股傲气,依他的傲性来看,太后的直白可谓无以容忍的玷辱。
嗤笑之余,裴婴忧的神容逐渐归于往日的严冷。
但见她来回踱了几步,旋即以一种迂缓打量的口吻问道:“不过,东启皇宫素来可是容不得私通这等污秽的行径。天晋将军,你觉得哀家会如何处置你们二人呢?”
忽地,太后猛然回了首,一双犀利的目光于尹怀琰的面上播撒出险恶的意蕴。裴家好不容易寻到尹家这位审慎长子的纰漏之处,太后大可立即回转殿厅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然而,最终被这犀利目光骇住的并非尹怀琰本人,而是他身旁那位美娇娘。
下一刻,但见荀娇儿跪地叩首,惶恐之极。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小女适才不该引天晋将军行出此等糊涂事!小女日后再也不敢了!太后您素来宽仁,便就此饶恕小女与天晋将军一回吧!”
“一回?哀家可是听闻荀家小姐一向作风不端,恐行此等苟且之事不是一两回了吧?方才荀小姐那大胆的作派可一瞧便是‘练家子’啊。”
此言一出,美娇娘彻底慌了神,连忙再叩几个响首,方才那好似能妖惑世间众人的软媚劲儿此时于淫威面前显得那般不值一提。
“太后娘娘,小女并……”
“太后,您怕是用错了词。‘私通’二字可并非适用于臣与荀家小姐的关系之上,不瞒您说,臣爱慕荀小姐许久,不日之后荀小姐便要成为臣明媒正娶的嫡妻了,倘若太后非得将‘私通’二字强加于人,那臣自当无话可说。”
尹怀琰沉稳如常,稍稍欠身之后,面上勾染起得体从容的笑意。
裴婴忧就此沉下了脸,双眸紧盯眼前人。而跪在地上的美娇娘则是抬了目光,眸底掠过一层隐隐的诧色。
显然,‘私通’二字过于严重了,尹怀琰却将自身‘私通’的罪行巧妙地转化为不当的德行。
前者,乃是东启皇宫不容踏入的禁地,尤其是像尹怀琰这等大族长子,一旦沾染上这二字的威厉,轻则削除官籍,重则剥夺性命。
后者乃大为不同,即将成婚之人私下亲热一番,传扬出去,顶多被人暗中奚落耐不住性子,不知羞耻,虽有失体统,丢了些脸面,却又似乎并未严重到需被定罪的程度。
“没错,太后娘娘,小女的确同天晋将军心意相通,不日……不日便要成婚了,还望太后娘娘到时赏脸前来,小女定感激不尽……”
回过神来的荀娇儿赶忙附和起来,如今想要脱罪,好似也只有眼下这一条明路可行了。
终归将府长子并非人人都能高攀得上,于太傅府而言,这实在是一桩求之不得的绝佳姻亲,更何况这夫婿强健英朗,当意识到这一切时,美娇娘忽地暗喜起来。
太后无言,只是冷冷勾起唇畔。
“好啊,那哀家便待着尹公子与荀小姐的婚事了。”
也得亏尹怀琰豁得出去,依他的身份与如今取得的功绩,本可以迎娶一位地位更高的嫡妻,太傅府寻常,荀娇儿更是名声败坏,尹怀琰娶了她,怎么着也捞不到好处。
太后不恼了,转念一想,自己此番也是将尹家长子逼入了绝境,只是眼前人大可不必宣称荀娇儿乃为他的嫡妻,尹怀琰能言出此语,怕还是对那美娇娘存有不浅的情意。
太后实在没成想金戈铁马的天晋将军有朝一日也会流露出如此情深意重的一面。这在唯利是图的大族中,实属难得。
不知怎的,裴婴忧当即对尹怀琰无了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