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宵把手机攥进手心,望着灰败的、垂死挣扎的天色,吐了一口气。
天还没有黑。
这样大概等了十几分钟,雨依旧没有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然后一辆黑色奔驰出现在宋锦宵视线可及范围中。
沈漫下车,撑开一把黑色的伞,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伞柄也是冰冷的颜色。
伞面旋转时水花四溅。
星光从浓淡渐变一般的长裙上倾斜而下,载满一整个夜空苍穹,高跟鞋踏在薄水急流的地上,发出特有的清脆声。
一切都像慢动作。
沈漫妆容精致,发型一丝不苟的被精心打理过,眉眼间略有微弱疲态,宋锦宵能看出来。
她应该是刚从哪个颁奖典礼或者采访节目下来,昂贵的鞋子溅上泥水,可她毫不在意。
直到她走到宋锦宵身边,他才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你怎么来了?你不怕被别人看见吗?”说着宋锦宵捉住沈漫持伞的手,带着她一同向车走去。
沈漫就笑他,“你也不看看,人都走干净了。再说我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
宋锦宵噎了一下。
她说的对,堂堂当红明星都不care,他一个未出校园象牙塔的小人物怕什么。
这么想着,他跟着沈漫上车。
刚适应车内昏暗光线,宋锦宵才看见,沈漫的经纪人,助理和司机都在车上。
他愣了一下,因为已经坐在车上,下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在这当口,沈漫打破了他的进退维谷。
她向人们介绍道,“这是宋锦宵,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类似今天的突发状况。提前麻烦你们照顾一下。”
经纪人没有说话,她只上下打量了宋锦宵一番,然后微笑着,和他握手。
没有自我介绍,纯属礼貌,还是看在沈漫面子上的那种。
那个笑的弧度力度,也是宋锦宵熟悉的,是他经历巨变前,十八年人生里见惯的笑容。
不过那时给予这种恩赐般笑容与人的,是他的父母亲,是宋氏家族的高傲。
现在反轮到他头上。
但他理解,毕竟自己身份摆在那儿,是人手下炙手可热大明星包养的小情儿,一个不乖巧懂事,要毁人前途,这个经纪人就要先毁了他。
宋锦宵有点不高兴,特尴尬。
他不喜欢这么突然被沈漫牵出来,遛玩意儿一样展示给别人看,好像唯恐人不知道他不入流身份似的。
因此宋锦宵沉默,一路上垂着个头,沈漫何其擅于看人脸色,自然知道他情绪不高。
但她没把这原因当回事儿。
说白了,他宋锦宵既然跟了她,就得做好哪一天被沈漫朋友认识得准备,只把他圈在个房子里,他把自己当宠物,沈漫还不愿意呢。
宋锦宵站在沈漫面前,说,“所以你认为我不该这么......矫情?”
沈漫坐着,屋里没开灯。
她看他一眼,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她的疲惫,镜头下必须滴水不漏的紧绷,言笑晏晏演累了,见到对方的那点好心情也烟消云散。
为了这事,两人几天没说话。
最后还是宋锦宵先开了口,他说,“那把伞,能不给送给我?”
沈漫看外面的天气,晴空万里,烈日当空,蝉鸣尖锐。
她想说我给你的钱,金子造的伞你都能买来,要那把破伞干什么。
但她只是点头,说伞在车上,我让姜善给送过来。
她没有问原因,宋锦宵也没有说。
宋锦宵听过王菲一首歌,歌词里写,是你给了我一把伞,撑住倾盆洒落的孤单。
于他而言,灾难突然降临,砸的人眼冒金星仓皇逃离时,是沈漫递过来一把伞。以后或许还有别人,她不是最后一个,但永远是第一个。
说是情人,更像恋人。
也许是他自作多情。
后来,宋锦宵一直用那把伞,尽管无数次被沈漫吐槽过颜色太压抑,像为人送葬的冬日干冷清晨,站在墓碑前撑的伞。
他问她画面感怎么那么强。
沈漫就笑着说,“那是我为自己死亡规划想象过的场景。”
她说,天空中一定要下着冻雨,人穿着羊毛大衣也特别冷,泪在眼眶里打转也刺痛,心也悲戚,身也阴寒,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参加过一个这么难受的葬礼。
宋锦宵把伞收好,放进伞桶,然后走到沈漫对面,看着他。
“你叫我来,要说什么?”
沈漫说,“你坐下,我们估计会谈很久。”
宋锦宵就端端正正地坐下。
沈漫说,“我想结束我们之间地关系。”
砰。
她在宋锦宵平静的心里丢下深海鱼雷。
在另一个人心中,是盛开的漫天烟花,恢弘壮丽。
“为什么?你要提前结束?”他想说,你就这么厌倦我,连坚持到一个圆满的纪年都不行?
沈漫摇头,“我是想,让你结束这种生活。你明年大学毕业,会全身心踏入演艺圈。也许没有靠山会很难前进,但我会尽己所能地帮助你,但不是建立在这种前提下。”
宋锦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要望进沈漫最深处的想法,他说,“我不明白。”
“我已经被毁了,被迫的、自找的,兼而有之。”沈漫摊手。
“但是你不同,你生来不该是这样的,你还有机会......”
宋锦宵霍然起身,他罕见露出激烈的神情,“你是说,让我去过所谓干净清白的生活,不用委身于谁,无关权色交易,把过去的一切都一笔抹掉?”
他逼视沈漫,“包括你?包括这三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沈漫毫不畏惧,平静地看回去,两个人对视着,她说,“是。”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你的污点,它不会毁掉我,但是毁掉你,足以。”
“你在威胁我吗?”
“并没有。”沈漫说,“如果你需要这段故事,可以拿它加工润色,爆料我们两个曾经谈过恋爱,能令你大爆一场。”
宋锦宵久久凝视女人的侧脸,终于他失去了愤怒、不甘,也许还有什么别的情绪。
“我不需要。”宋锦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