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鎛斯梦见了自己才成为鬼门关守城将军的那段时光,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为何而来!
在成为神荼将军之前,他和同为郁垒将军的夷年,在忘川尽头的归墟之上,凝聚成一团鬼气后,一分为二,最终双双成为天赋异禀,可统领制辖百鬼,享有赫赫威名的冥界鬼将。
在成为鬼将之前所度过的千年枯燥乏味的日子,常常让他觉得这一世就这么一眼看到了尽头,自己过去可能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所以被派来镇守鬼门。
每天面对的不是各路牛鬼蛇神,就是死性不改的冤魂精怪,再不然就是处理不完的阴间琐事。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和夷年相貌虽然相差不多,但性格完全相左,他喜静,夷年好动,他谦和恭谨,隐忍克制,夷年开朗跳脱,肆无忌惮。
他是冥界众鬼尊敬的镇鬼将军,夷年则和各路妖魔鬼怪打成一团,大家见到他都是一副正经鬼的模样,却可以转头就在桃都大街上追着夷年这个将军开打,时常令他好生羡慕。
可他也不愿打破眼前众鬼欢腾的景象,凑上前去泼人冷水、自讨没趣。
于是,只要一有闲暇,他便会上到神桃巨木之上,找一个光线和顺又柔软舒适的桃花丛,然后置一张小几,添一壶清茶、一叠糕点,在桃木上研究古籍或者修习诡术。
直到一次修炼完毕,原本放在小几上的糕点和清茶竟然都被人吃干抹净了。
荼鎛斯一开始以为是某个术法高超的大能路过此地,正好饥渴贪嘴,见自己在修炼便隐去气息未曾惊扰自己,将小几上的吃食享用完就自行离开了。
可以一连数日,同样的情况竟都发生了,饶是荼鎛斯再通情达理,不拘小节,也生出些兴味来。
这日,他又开始修炼诡术,才运转一个轮回的功法,他就收起诡术,悄悄睁眼查看身侧小几上的动静。
就见小几下探出一根桃枝,缓缓的地沿着白玉盘的边缘,探入一堆荷花酥之中。
那荷花酥本是为夷年准备的,荼鎛斯身为鬼将并不需要像凡人或者低等的小鬼一般进食。
只不过郁夷年玩心颇重,又常跟葵姝这等顽皮之流混在一起,便也贪嘴爱吃这些阳秽之物。
他身为兄长,虽然口中不提倡郁夷年这么做,但是每次到人间出任务他还是回忍不住给孪生兄弟,带回一些新鲜玩意或者美味的吃食。
他也怕寂寞,常漫不经心的用美食、好酒、好茶来诱惑郁夷年和葵姝,来为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一点生气。
只是这两个疯子整日就知道拈花惹草、招猫逗狗的惹是生非,十次引诱中能来两次就已经很是上道了。
荼鎛斯回过神来,盯着那根吸收了半碟子荷花酥,又将枝头探进清茶壶嘴中啜饮的桃枝,他悄无声息得伸出一只手,趁桃枝不备,一把掐住,铁袖一挥,那小几和桌上的吃食也瞬间消失,只剩连着桃枝被带起的一丛桃花。
树枝下空空如也,并没有藏着什么大能或者小鬼怪,就在荼鎛斯疑惑着要放回桃枝时,他忽然注意到了那成团的桃花下,似乎藏着个圆溜溜的东西。
他伸出另一只手拨开桃花,就见花团下两张绿叶正托着一颗东珠大小的小粉桃子,那桃子和人间生长的青绿色幼桃不同,已经有了成熟桃子的外形和粉嫩,不仔细查看很难被发现。
“原来是你这个小桃精,我就说那个不长眼的居然情愿来招惹我。”荼鎛斯说着,用指腹磨了磨小粉桃上的细白毛,惹的那桃子边上的绿叶一阵抖动。
他收回手,就觉一阵清甜的桃香飘散开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荼鎛斯只觉喉间生出一股饥渴之感,就想将这颗小桃子一口吃下。
他收回心神,又将桃枝放回原处,并在上面落下一道咒枷,以免被其他人发现这颗仙桃,私自将其据为己有。
他又变幻出小几和纸笔,将神桃巨木上结出仙桃的事情写明,后唤来鬼差,让其将书信送到桃都山上六天宫内的枢邪院,向冥界掌司庆戎禀明此事,再作下一步打算。
数日后,枢邪院的鬼差又送来了回信,就见上面懒懒的落着几行姿媚瘦硬、刚柔并济的行书:此事自由神荼将军定夺,巨木开花结神桃,乃自然轮转之必然,且看它未来如何!将军不妨耐心守候,日后必有回响!
荼鎛斯看完又将书信收起,不由的挑了挑眉,自他在冥界诞生以来,也从未听说过这存在了数亿万年的神桃巨木,有过结果这回事。
这一任的掌司帝君似乎和自己一样只知道修炼,对冥界发生的一些异象毫无兴趣,往日听地府六天宫的灵官们结束朝会后对他的评价也是如此。
典型的小事你们管,大事管不了了,我再来扛!
问题是冥界自他上任的这千百年来似乎除了数百年前的忘川异象之外,也未再出过什么大事,三界六道简直不要太和顺。
就连那个忘川异象——葵姝,也是钟馗散人给解决的。
那久坐高位的青年两耳虽闻窗外事,但他几乎从不插手,似乎一心只等着自己三千年期满,然后顺应天劫飞升成三清天帝神。
简直就是,咬定修炼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横批:与我无关!
荼鎛斯摇了摇头收回思绪,他又施法在那颗仙桃附近的桃枝上施加了几道咒枷以免他人偷盗仙桃,接着便又恢复到自己修炼、看守桃都、巡视归墟的日常中。
只是这仙桃似乎酷爱这人间的美食,对那些阳秽之物的喜爱程度,竟然达到了能让它开口说话的境地。
一开始,荼鎛斯只是以为在这冥界吸收纯正的日月精华,可能对这小桃子来说,是件较为辛苦的事情,所以它才长不大,自己也从未见过巨木结果。
于是,他便常趁到人间公干的时候,去那些落在凡间的仙山上,取一些灵液仙露来浇灌喂养仙桃。
可小仙桃显然不吃这一套,灵液喂养虽然让仙桃生长的很快,但她身旁的绿叶似乎总是在抖动拍打着圆溜溜、胖滚滚的桃身上的灵液。
“怎么?不喜欢吗?不喜欢也得喝,这样你才能快点长大。
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见帝君,让他来安排你的去留。
以免你在这桃木上待太久,遭到急于修炼之鬼的肖想和荼毒。
来再喝一点,今天的量还剩一小口,别浪费了!”
荼鎛斯说着就将玉瓶中的灵液倒在已有他拳头大的仙桃上,惹得那两片绿叶又是好一阵哆嗦。
他看着仙桃周围被灵液浸润后开得更加鲜艳的桃花,不由地伸出手拨弄了两下叶片,将上面残余的灵液抹去后,又用桃枝和咒枷掩住仙桃,收起玉瓶准备起身离开。
“哥!你最近鬼鬼祟祟的老在这桃木上干嘛呢?”郁夷年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只手顺势搭在了荼鎛斯的肩上。
他顺手就将另一只手探进荼鎛斯怀中,将那个空了的玉瓶取了出来。
“我就说你一定是在搞什么小动作,有好东西居然敢私藏!咦?这瓶子怎么是空的?”
卸下甲胄一身轻便的郁夷年打开玉瓶,将其倒置在身前,不死心得颠了颠,还是没有东西出来。
他又将瓶子放在了鼻子底下闻了闻,没有闻出味道来,又想伸出舌头舔一口,却被荼鎛斯一把抢过。
“你做什么?这不过是人间仙山上的仙露而已,你又不缺这个!”荼鎛斯说着又将瓶子盖好放回怀中。
“哥!你拿这仙露做什么,你受伤了?我看看伤到哪里了?”郁夷年不由分说,就要去拉自家兄长的衣服。
荼鎛斯一个闪身避开,他看着身前和自己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却仍旧长不大的弟弟,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还是半大小孩模样的葵姝,遂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又去哪里造作了?这个点回来不像话啊!是不是又惹事了?”
“没有!哪能啊!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两惹事儿还往家跑的,我们可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对吧!小姝儿!”说着,郁夷年还很是骄傲的冲身后的葵姝挑了挑下巴。
“那是自然!”还是豆蔻少女的葵姝也自信的点了点头,爽快的应和。
荼鎛斯看着大言不惭的两个魔头,嗤笑一声,转身往鬼门走去,准备去巡值。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快说!”
“哥,你等等我们。我两才从人间回来,这不给你带回来些新鲜玩意么!葵姝,你快点,磨磨蹭蹭耽误我哥公干!”
郁夷年追上兄长,又伸手向身后的葵姝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的。
“哎!哎!哎!哪里来的小毛贼!敢偷你姑奶奶的回乡货,看我削不死你!”说着,葵姝就掏出了自己的骨节鞭,作势就往那探进自己身后万物袋中的桃枝打去。
荼鎛斯和郁夷年两人闻言齐齐回身看来,郁夷年见有妖物靠近葵姝就要上来护短帮腔,荼鎛斯看到那熟悉的桃枝也吓了一跳,忙出声制止。
“慢着!别动!”
葵姝听荼鎛斯这么一说还以为这桃枝是自己不能对抗的高阶鬼怪,遂保持着抡鞭子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荼鎛斯先郁夷年一步来到葵姝身前,他小心的将那桃枝从葵姝的万物袋中抽出,就见那枝头还插着一块糕点。
“好啊!这桃妖居然是来偷吃的!
哥,这可是我两特地从人间给你带回来的龙井茶酥。
我们去了一个叫临安的地方,那里盛产一种叫龙井的好茶,我们便想着给你带回来一些,还有这糕点也是给你的。
居然让这桃树精吃了,真是可恨!葵姝,你快打开万物袋看看,其他糕点、吃食还有各式人间玩意有没有让它糟蹋了?”
郁夷年帮葵姝撑着袋口,方便她翻找。
“金媚娘酥、和法海酥都没坏,其他东西也都完好,就这龙井茶酥让它搅了个粉碎!”葵姝将沾满了酥馅的手举在两人面前,满脸的嫌弃。
“你这桃树精不止偷吃,还将我好兄弟的万物袋弄成这幅模样,看我今天怎么教你做妖怪!”郁夷年说着就要施展诡术对付那桃枝。
“夷年!算了!这是我养的桃妖!这些凡间吃食我本也不爱吃,让它吃就吃了吧!
倒是你们两个,整天痴迷于人间的这些俗物,就知道拿阳秽之物糟蹋自己的鬼体,还想不想成为威名远扬的一代鬼王了。”
荼鎛斯脸色一变,指着葵姝口袋里的东西就开始对两人说教起来。
“哎呦!哥!你现在已经是威名远扬的一代鬼将了,就不要对我两太过严格了,要学会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才是为人处世落落大方的神荼将军嘛!”
“就是,就是!再说了,臭名远扬和威名远扬都是扬,我两‘桃都恶霸’的名气已经打响了,就不需要再多一些累赘的虚名了!”
葵姝毫不谦虚的摆了摆手,又自顾自的伸手拨弄起与脚下桃花云团连在一起的那丛桃枝上的花瓣。
荼鎛斯正想制止,就见葵姝已经发现了桃枝花团下藏着的那颗大仙桃。
“桃子!这老桃树居然能结果?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哦豁!多新鲜呐!”
说着,葵姝伸手摸了摸那颗大仙桃,那两片绿叶又是一颤,一阵浓郁的桃香传来。
咕咚——葵姝闻着味道,狠狠咽了口口水,她难得的喊了荼鎛斯一声哥,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颗桃子冲着荼鎛斯道:“荼大哥!我,我们要不,把它摘了分食了吧!
我虽在冥界长了百年,天上人间都去了,可还从来没有尝过这冥界神桃巨木上长出来的仙桃呢!您就看在妹妹我见识短浅的份上,让我尝一口吧!”
“不可!这神桃巨木亿万年来也未曾听说过会结果,这事我已经上报帝君,帝君让我好生守着这颗仙桃,如有异动,速速上报。
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动歪心思了,都给我老实点!
你,顶着办公差的名义出去玩了这么久,也该销假了,现在就跟我回鬼门去巡值!
你,要是不想跟我们巡值,就给我回你的狗屁桃桃山寨窝去!”
荼鎛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瞎话,又将两人的心思扼杀在摇篮里,将两人接下来的去向安排的明明白白。
说着又将那桃枝放回脚下的挑花云团中,施了一道高阶禁锢加隐身的法咒将桃枝下的仙桃死死的封在脚下的桃云下。
做完这些,荼鎛斯便率先转身,揪着郁夷年垂于脑后的长马尾,往鬼门的方向走去。
做不成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葵姝有些不死心的用脚踢了踢仙桃所在的那块桃花云团,见果真被荼鎛斯加固了屏障,只好作罢,伸手掏出一颗酥饼就往嘴中咬去。
正要转身回家,就听脚下的桃花云团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龙井茶酥!我要吃!仙露、灵液!不喝!”
葵姝呆愣了片刻,口中含着酥饼低头看着脚下的桃云,就见那根树枝在不断的触碰着屏障,想要穿透屏障够到葵姝掉落在上面的酥饼碎渣。
“郁夷年!荼大哥!你们快回来看啊!这桃树精会说话了!它说了要吃糕点!”葵姝兴奋地喊道。
刚走出两步的两人也听见方才的话语声,又折返回来,打开屏障,查看仙桃的状况。
那桃妖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屏障一褪去就迫不及待的将云团上的酥饼残渣吸收个干净,又将桃枝伸向葵姝腰间万物袋的方向。
葵姝从未见过这样像自己一般爱吃糕点的精怪,很是新奇,她快速的掏出一个金媚娘酥递给那根桃枝,就见那桃枝就像长了嘴一般,快速的将葵姝手中的糕点吸收殆尽。
葵姝感觉自己像在喂小动物,兴奋极了,又接二连三的喂了四五样人间美食,那桃枝竟也来者不拒,都给吸收了。
“哎!你慢点,慢点!我这还有好多呢!都是你的!慢慢吃!”葵姝说着也往自己嘴里扔了块龙须酥,又嘟囔道:“哎!小桃精,你叫什么名字啊?说说,都什么来历!咱们交个朋友呗!”
“阿彻!”桃妖只回了两个字就不再言语,继续进攻着葵姝放在桃云上的那堆美食。
一旁的郁夷年也和葵姝一样,满是新奇的蹲在云团上看着桃妖进食,还时不时伸手戳了戳那仙桃下的绿叶,激发出的阵阵桃香惹得葵姝频频咽口水。
荼鎛斯看了一会儿,生怕桃妖吸收太多人间烟火,对它的生长无益,便挥手将云团上的那些吃食都收了起来,又将原先那道屏障合上,不顾葵姝和郁夷年的抗议,再次将两人驱离桃妖。
桃妖被迫关禁闭又吃不到美食,不服气的用桃枝用力的击打了两下屏障,便将身子一缩,隐匿于桃云间。
“你!”荼鎛斯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又拿这三个鬼怪无他法,便也收势离去,手中还领着一袋葵姝贡献出来的人间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