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轻轻咬着下唇,学着女人刚刚的模样,绣了下去。
一开始还稍显生涩,笨手笨脚的,可没两下,动作逐渐开始行云流水起来。
“哎呀呀,”女人惊呼道:“看不出来,侬在这行倒是很有天赋呀。”
柳依依疑惑地看着手下的刺绣:“这就算是有天赋了?”
女人拿过她手中的针线,换了个最难的双面绣花样:“再试试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将这最难的样式给予面前的小姑娘,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这样有天赋的小姑娘,但在师父的考核中还是没能绣出这花。师傅宽慰她说,半晌就能学会这花的学徒,还从未出现过。
柳依依回想了下她的动作,稍有生疏的绣了下去,几针后,翻过来一看,竟与女人的不相上下。
女人瞳孔登时放大:“小依依,侬岂止是有天赋,侬是天生就要吃这碗饭的人呀。”
她抓住柳依依手,看她白嫩的指尖:“那些最好的绣娘,要先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打好基础,最快也要再学上三五日的功夫,才能勉强绣出这双面绣,手还要被扎的不成样子,哪像侬,学得快,手一次也没被扎过。”
她再次重复道:“依依,侬是天生就要吃这碗饭的人呀。”
柳依依怔怔看着自己的指尖。
天生就要吃这碗饭的人吗?
刺绣店的姐姐人相当好,又教给了她不少花样,柳依依都是一看就会。这样的学生哪能让人不喜欢,若非到了她店铺关门的时间,女人还能再教下去,最后女人让她若是遇到了问题,尽管来请教她就是。
谢过了女人,柳依依带着东西回到歌舞厅,也顾不得今晚登台唱歌了,满心都是那些刺绣花样,直到午夜,有舞女进来唤她:“柳依依,你男人来接你了!”
柳依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男人是谁。
她忙把东西收拾好,心里还有些不真切,她娘都从未接过她回家呢,更何况是那个心不甘情不愿和她成亲的男人。
直到跑到外面,看到熟悉的车子,才知道不是别人的作弄,而是真的。
余萧降下车窗,路灯下的眉眼看起来竟有些温柔,语气却不怎么好:“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回家了。”
柳依依应了一声,提着裙子上了车,刚坐在余萧身边,就闻到了好大一股烟味,被呛得一通咳嗽,眼睛都红了。
她捂着鼻子,皱紧了秀眉:“你吸大烟了?”
余萧把刚升起来的车窗重新降下:“没有,身边有人抽,沾了我一身味。”
“那就好。”柳依依认真道:“大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万别碰。”
她多看了余萧修长的手指一眼,这样的手,合该是像下午一样提笔写字作画的,而非被大烟熏成令人作呕的黄色。
余萧却转了头,冷嗤道:“柳依依,你真以为你是我妻子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你!”柳依依气的咬牙,没想到自己好心竟被当作驴肝肺。可第一次有人来接她回家,这点好让她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
“谁稀罕管你!”最终她愤愤憋出一句话,转身背对着余萧,一到余家,不等司机下车,就自己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余萧被夜风一吹,也清醒了些。
今日他照常去茶馆消磨时光,父亲又派人喊他回去接管生意。他厌恶透了自己这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拿捏的日子,怒火久持不下,一时迁怒到了柳依依身上。
余萧掐了掐眉心,轻叹一口气,等司机打开车门后下了车。
伤人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只能想办法哄她开心了。
看她今天下午的模样,或许可以送她套文房四宝?不过女孩子都是爱美的,送套首饰貌似也不错……
他正暗自盘算的出神,转过弯,冷不丁看到前方阴影处站着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一时吓得倒退两步:“谁?!”
“是我。”心不甘情不愿承认自己身份的声音:“柳依依。”
余萧抚着自己惊魂未定的胸口,怒声道:“大晚上的,你站这儿做什么?!”
莫非是在故意报复他?
柳依依自知丢人,咬着下唇没应声。
这更让余萧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顿时方才那些歉意消失的一干二净:“柳依依,你是想要进门第一天就做寡妇吗……”
“你在胡说什么!”柳依依听不下去,打断他:“我是迷路了。”
“什……什么?”余萧愣住了。
柳依依感觉自己真是丢死人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再重复一遍也没那么难了:“我说,我迷路了!”
“迷路……”余萧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一时也分外尴尬,干巴巴道:“那,那你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房间,余萧迁怒在先,误会在后,自知理亏,主动抱起被子:“我去外间睡,你早点歇息吧。”
“嗯。”柳依依没有看他。
她不追究,让余萧更加愧疚:“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当然有。
自由、大洋,她都想要,但余萧估计一样都不会给她。
柳依依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
余萧摸了摸鼻子:“那等你有了,可以和我讲。”
“哦。”
余萧听出她不想和自己说话,吹了蜡烛,转身去了外间,和衣躺下后,隐约还能听到里间柳依依辗转反侧的动静。
他心中暗自有了主意。
柳依依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震惊的发现已日上中天,忙下床去了外间,余萧早离开了。
她拉开房门,等候在门口的小槐忙上前:“小姐,您醒了。”
柳依依揉着眼睛,打开房门让她进来:“余萧什么时候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小槐红着脸,不敢看柳依依,低声道:“走前还特意吩咐说您昨晚太累了,不用叫您。”
柳依依:“……”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小槐以为的“累”和自己的累不是一种累,但她也懒得解释,洗过脸后问道:“还有吃的吗?给我拿些来。”
“有的,小姐您稍等。”小槐退出去前又想起来,从外间的桌上拿来两个礼盒:“对了,这是姑爷出门后派人给您送回来的礼物。”
柳依依疑惑地打开稍小些的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套今年上海滩最流行的首饰。
柳玲前不久被追求她的客人送了一套,喜欢的天天戴,她还羡慕了一阵子,没想到她也会收到。
这下她可以戴几天过过瘾,等离开的时候变卖了,就是好大一笔钱呢。
这个礼物当真是好!
柳依依把首饰盒放到一边,期待的打开另外一个礼盒。
“天啊!”柳依依惊喜地站起身!
竟然是昨天那支余萧最喜欢的钢笔!
里面还搭配着墨水、纸张、一份字帖。
最上面放着一张仍带有墨香的纸条——赠柳依依。
字迹龙凤飞舞,煞是好看,一看就是余萧的手笔。
这份礼物比首饰还让柳依依欣喜,她立刻把昨晚那点不开心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还全是余萧可真是个好人!
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手中钢笔,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了遍自己的名字。
她用她自己的笔,在她自己的纸上写上了她自己的名字。
一想到这点,柳依依就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再次重复了一遍——
“余萧可真是个大好人!”
把玩了好久,柳依依才恋恋不舍地把东西收拾起来放好了。
她吃了些东西,平复好心情,取出昨天拿回来的刺绣花样,再次研究起来,一下午的功夫,就把柳玲要求的图案绣好了。她却不满意,想要再尝试下其他的绣法,太过沉醉,连去歌舞厅都忘了。
余萧深夜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柳依依握着秀绷,趴在桌上睡着的模样。
人在这里睡一晚,明天怕是要腰酸背痛。
余萧推了推她:“柳依依,柳依依,醒醒。”
“唔……”柳依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脸,傻乎乎的扯出一个笑:“余萧。”
“嗯?”
“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柳依依说完,眼一闭,接着睡得人事不省,只留下哭笑不得的余萧。
他望着在灯下容貌更添稚嫩的柳依依,无奈摇了摇头。
还是个小姑娘呢。
他不再尝试把人叫醒,弯下腰,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为她褪去鞋袜。
柳依依睡梦中自动打了个滚,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余萧放下打算给她盖被子的手,吹了灯,接着去外面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