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雨
“小姐,小心地滑。”
司机大叔即使满头白发,依然西装笔挺,脸上岁月的沟壑相似巨刀阔斧雕琢出来似的坚毅。
他正小心翼翼地给穿着黑色礼服的陈不尧打着伞。
陈不尧把青葱细手伸向雨丝。
这座墓园建在半山腰上,站在此地瞭望,朦朦胧胧的线条勾勒出了山脉的形状,不知名的鸟儿在低沉吟唱,远处的青山雨幕薄雾就如同古代诗词里描绘的那样唯美。
“没有人来看过他吗?”陈不尧收回湿润的手心,拈出一根香烟,幽然点上,呼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没有。”大叔回过头,望向那座孤独的墓碑。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几个字——旧友赵玉堂之墓。
“下山吧。”陈不尧踩着高跟鞋,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外套。
“小姐。”大叔忍不住插嘴,侍奉小姐那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如果当年我和你父亲······”
“没有如果。”陈不尧自顾自笑了笑,大步向前。
大叔连忙跟上,生怕雨丝浇在她身上。
······
一路上,陈不尧都在打着各种电话。
大叔开着那辆最高规格的宾利,却好似如履薄冰。
“李总,关于公司股权问题是这样的······”陈不尧微笑着听着电话,随着谈话的破裂,她的脸色也逐渐改变,最后,她扔下一句狠话:“要做做不做滚,什么东西。”
大叔紧握着方向盘不敢吱声。
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原本的小姐就是那样的人,只不过现在肆无忌惮的展现出了她最真实的一面,她不再温柔,不再贴心,不再小鸟依人,不再会因为宠物的死哭一整天。
那个小猫一样的女孩似乎和那个少年一样死了。
“小姐,去哪?”大叔试探性的问。
挂断电话,陈不尧缩在大衣里,靠在窗前。
她望着雨滴从玻璃窗上流下的痕迹发呆。
这一刻,大叔看着后视镜,城市的缩影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他觉得小姐似乎介于两个状态之间,小姐用笔挺的礼服武装自己,把自己变成一个大人的模样,变成集团的顶梁柱,但此刻却又无助地蜷缩在里面,似乎等着某双温暖的臂膀。
过了良久,陈不尧平静地说。
“去富春山居······”
大叔愣了愣,似乎他都忘记了那个地方。
不过他还是忠实的扭转方向盘。
······
“还记得这里吗?”陈不尧摁了摁指纹锁。
“记得,以前小姐读书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是啊,那个时候你还天天送我。”
门锁多年未曾开启,早已锈迹斑斑,陈不尧将门拉了一条缝,就再也没办法继续打开了。
“叔,帮我开开。”
大叔挽起袖子,西装下他的肌肉顽石般坚硬。
随着一声巨响,门开了,也坏了。
“无所谓,几年前我把这套房子买了下来,不用找人修,过段时间我大概会把它卖掉。”陈不尧扇着面前的灰尘走了进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变了,都变了。”陈不尧呆愣愣的站在吊灯下。
大叔此时没有说话,他就像以往任何时刻那样,沉稳地站在一处阴影里,一个合格的管家,需要在主人需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
“以前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她漫步到落地窗前,随手搭在钢琴上。
落地窗外高楼林立,彻底遮挡住了此处的视野。
“我想过和你肩并肩靠在这里,一起看外面的夜景,那该多美啊,你肯定会没见过世面地惊讶,那表情太可爱了。”
“我其实特别想亲自给你弹那首曲子,那年的十大歌手多棒,我在台上弹着琴,你在偷偷看我,我也在偷偷看你呀!”
“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呢?”
“明明你也很在乎我的对吧?”
“如果你答应我过来住就好了,如果你住在这里我们两个人能天天见面就好了······那样我们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说不定你就不会走了。”
陈不尧翻着钢琴上的谱子,丝毫不忌讳上面布满灰尘,最后,一本《阿衰》从其中滑落,弯腰捡起,是09年版本的,上面还歪歪扭扭的写着“五年级三班,赵玉堂。”。
陈不尧眼角瞬间湿润了。
“是啊,没有如果。”
她扶着钢琴无力地坐在钢琴椅上。
翻开琴盖,双手抚上。
优美而略显伤感的轻声飘荡在升腾的灰尘中。
《River Flows In You》中文译名《你的心河》,是美国演奏家林赛·斯特林改编演绎李闰珉创作的钢琴曲,这首曲子一般是钢琴初学者练习用的,不知为何陈不尧弹起来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陈不尧余光望着《阿衰》上的字,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死骗子,说好要一直逗我笑。
要一直保护我······
你再骂我一声大脸妹好不好。
不要不说话,要不理我。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为什么你又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
“小肥婆,还在这磨蹭什么呢?是不是太胖了没力气走回去?”小学里的坏小子推搡着女孩,他们似乎习惯了以挖苦她来取乐。
“听说那个xxx喜欢你!”他们笑着说。
他们口中的xxx正是他们其中的一位,他们喜欢将眼前这位肥胖丑陋的全校皆知的女孩与某个人绑定起来,从而达到羞辱那个人的目的。
此时那位xxx果然恼羞成怒,憋红了脸,与他们闹成一团。
女孩也习惯了逆来顺受。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粗的小腿,没有说话。
她知道,那群坏小子过一会就会走的。
果然,他们欺负了一会,感觉到了无趣,于是又欢笑着打打闹闹的离开了。
世界再次重归寂静。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
红彤彤的夕阳已经快沉入了远方的大楼间。
她背着重重的书包站了起来,在想着要不要回到那个让自己坐立不安的地方,但是除了那里,似乎也没地方可去了。
于是她咬了咬牙,拉着长长的影子往校门走去。
“李子宁,等等!”
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李子宁回头。
是她最好的朋友刘玲。
刘玲踩着小鹿一样的步伐,轻快的跑到她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腕。
“宁宁,今天我值日,没想到那么晚了你还没走。”
“辛苦啦。”小胖妹挤出笑容:“要不我送你一起回家吧,我跟你说,今天的题目可简单了······”
其实她和刘玲家并不顺路,甚至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只是想找一个比较好的借口说服自己,越晚回到那个地方越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玲打断了。
“今天我的爸爸来接我,可能不行了,下次吧!不过,要不要让我爸爸送一送你。”
刘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不用了,谢谢啦!”
李子宁站在校门口,呆呆地望着刘玲的爸爸下车开门,在刘玲额头上宠溺的亲了一口,然后把她抱上副驾驶。
刘玲打开车窗,朝李子宁挥手道别。
李子宁也笑着挥了挥手。
直到那辆车消失在闪烁的车流中,她的笑容才渐渐变得僵硬。
······
回到那个地方的路程实在太过漫长。
磨磨蹭蹭到门前时,天色早就黑了。
门后,就是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是即使她那么久没到家,也没有任何人关心她去了哪。
李子宁望着那道漆黑的防盗门,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过了好一会才掏出钥匙。
刚打开门,一个花瓶就在她脚边摔得粉碎。
哗啦一声,李子宁脸色都白了。
一个醉醺醺的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扶着一个满身是指甲印,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孩来到门前。
更深处的客厅里,穿着围裙的妇女满脸是泪的跪在地上,她手里拿着另一个花瓶,正准备朝那对狼狈的男女投掷过去。
当她望见门口呆呆愣着的背着书包的李子宁时,犹豫了一下,才放下花瓶。
醉酒的男人是李子宁的爸爸。
跪在地上憔悴万分的女人则是李子宁的妈妈。
而那个浑身是伤,披头散发的女孩就不知道是谁了。
那个女孩瞥了一眼李子宁,冷哼一声,然后用一种故意让妈妈听到的音量说道:“臭三八,生的什么玩意,长得跟头小母猪似的。”
“狗男女,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李子宁母亲什么都不顾了,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自己没出息怪老婆,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醉酒的男人听了后,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他放下女孩,猛地回头扑了上去,掐住女人的脖子,拧足了劲儿对女人白皙的脸颊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有你那么欺负人的吗?”男人怒吼。
“这些年不都是你欺负我吗?你在外面东搞西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你现在还敢把野女人带回家了······”
女人最后的硬气被那两个耳光扇没了。
她软软的垂着身子,呜咽的说。
男人出了一口气。
放下妈妈。
大步走到门前。
脱下自己的西装,给女孩披上。
然后拉着她下楼离开了。
亲女儿李子宁站在一旁,可在男人眼里如同透明人似的。
——
李子宁望着母亲瘫倒在地上,捂着脸痛哭,门外的邻居都悄悄打开了门看着自己家出丑。
她咚的一声拉上防盗门。
“妈妈·····”李子宁冲了过去,使劲将母亲扶了起来。
女人将李子宁推开。
自己挣扎着起来,躺到了沙发上。
李子宁见了,默默回到自己房间,放下重重的书包,然后洗干净手到厨房里做起了晚饭。
很快,一素一肉两个菜就炒好了。
她收拾好桌面,招呼母亲吃饭。
女人摇摇晃晃的坐到桌边,她面前摆放着一碗白白的米饭,香喷喷的饭菜,以及一张满分的试卷。
“妈妈,今天我考了一百分。”李子宁小声说。
女人听了后,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为自己女儿而骄傲的笑,而是一种奇怪的,濒临崩溃的夹带着泪嗓的笑。
李子宁紧张的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好一会,女人突然冷冷地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叫我妈妈。”
“可是,不叫妈妈叫什么呢······”
“随便你。”
“妈妈,我们吃饭吧。”李子宁小心翼翼的将数学试拉到自己面前,想收起来。
突然女人伸手抓住了试卷,然后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骂道。
“考满分很骄傲吗?考满分有什么用,能赚到钱吗?能证明的了什么吗?你爸那个混蛋到时候娶了新老婆,不再给你钱,你看你拿什么读书!”
被撕碎的试卷如同雪花一般。
落到了李子宁精心炒好的饭菜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妈?”女人通红的眼睛里装满了愤怒和委屈:“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就不该被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知不知道,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给我带来了多少痛苦,我们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这个小混蛋害的!”
李子宁愣住了,她感到一股寒流从腹腔往上涌。
但她仍然挤出微笑。
“妈妈,求求你了,我们吃饭吧。妈妈好多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不行······”
她说着,颤抖的伸出筷子,夹起一片沾着试卷纸屑的肉放入口中。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的和猪一样!”女人端起两碟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原本还指望你长得随我,以后好嫁个好人家,让我过上好日子。而你呢?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鬼东西!”
李子宁努力挤出的笑容在脸上消失的一干二净。
女人不知道从哪生出了一股力气,她站了起来,用力揪起竹潇潇的耳朵,将她拖到客厅,让她跪在地上。
女人声音颤抖,嘶哑着嗓门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家里的事吗?好,今天就跟你说!”
那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女人曾经是市里有名的交际花。
每夜消费最昂贵的酒吧里,总能看到她穿着裙衩开到腰间的小礼服,踩着红色的高跟鞋,迈着修长的白腿,端着高脚杯游离在各种富二代身边。
她物色着能带她出入高级酒店,开着豪车载着她在路上大声的放着张学友《遥远的她》,张口闭口都是罗曼蒂克的浪漫男孩。
而那群舔着嘴唇的男孩们,同样上下打量着这位交际花,眼神毫不掩饰的在她身上每一寸光滑的肌肤上游荡。
最后从那群富二代中杀出来的,是李子宁的爸爸。
他身材微胖,长着国字脸,五官上仿佛都写着“老实人”这三个字。但是他的嘴很能说,他说自己的父亲是水泥厂的老板,家里有着类似于皇冠这样的几台几台车,有着一栋大别墅,有花不完的钱。
那个时候女人玩累了。
她其实一直想找个下家嫁了,在家里摆弄花枝,或者到欧洲国家旅游,晒晒地中海的太阳,骑在骆驼上和金字塔合影,过过埃及艳后的瘾什么的,总之就是过上富豪家媳妇的生活。
而李子宁的爸爸正是抓准了她这个心态。
从她空洞的眼神里能知道——她腻了。
在男人一波花言巧语给她勾勒出一幅美好蓝图之后。
于是当夜,男人便挽着美人的玉臂,扬起下巴得胜而归。
也正是那一夜,女人怀上了李子宁。
男人似乎确实没有骗人。
他每天开着那辆拉风的进口丰田皇冠载着女人满城兜风,每一个西方的浪漫节日都会给她准备玫瑰花和精致的礼物,晚上便带着女人回到装潢华丽的大别墅里。
女人以为这辈子都会这么像做个美梦一样过去。
然而,当领到结婚证的时候,她才得知自己早就怀孕了。
一直以来,她都对生孩子充满了恐惧。
她怕疼,怕累赘,不喜欢小孩······
总之以前的她宁愿上刀山也不敢想怀孕这种事情。
但是,男人提出,想要一个儿子——他希望有人能继承自己祖先留下来的姓氏,以及祖上希望有男孩继承家业。
想到平日里男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他诚恳的态度。
女人最终熬不过他,答应了。
终于,李子宁在男人的期待中出生,这名字其实很男性化,是男人起的,可想而知这本是男孩的名字。
结果是个女孩。
男人在看见女孩的第一眼时,表情微微变化。
但是男人依然对母女俩很好。
也就在那个时候。
女人的美梦被突如其来的现实冲破了。
那栋豪华的大别墅在一个雨夜被闯进来的法院工作人员查封了,还有那辆副驾驶上还披着女人风衣的皇冠也被贴上了封条。
一夜之间,整个家轰隆一声倒塌了。
后来在女人逼问男人时,才知道他一直在骗自己,他以前确实是个富二代,这些东西也确实是他家的。
但是认识自己之前,男人的家其实早就负债累累宣布破产了,男人明知道这些繁华都已经灰飞烟灭,却依然用着这些东西欺骗着自己。
那个时候的女人大哭了一场。
男人发挥了他油嘴滑舌的特长。
他说,相信我,我会东山再起。
女人再一次选择了这个看起来很可靠的男人。
他们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从大别墅里被赶出来,住进了一处破烂的出租屋里,女人人生第一次穿上围裙,忙于家务琐事。
然而,她却再也没有过怀孕的迹象。
男人后来带她到医院检查,医院说,由于生第一胎的时候伤到了子宫,导致女人这辈子再也没有生育的机会。
从那一刻开始。
女人所认为的靠山——那个姓李的,长着国字脸,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丈夫,彻底变了个人。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
应该说他本来就是那么一个人。
他不再温柔浪漫,他变得狂躁,成天在外面彻夜不归。他也变成了女人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失败者,欺软怕硬打女人的懦夫。
女人每天在灶台边灰头土脸,身后的年幼的李子宁哭得让她心烦意乱,丈夫回家心情不好还拿她出气······
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璀璨的灯光下,穿着短裙热舞赢得无数掌声和殷勤的日子——再看看现在,自己日益肥胖,生完孩子后原本光滑平坦的肚子布满了妊娠纹。
她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身材和脸蛋。
她现在是个臃肿油腻的老女人。
同时也失去了离婚的资本。
她除了歌舞没有任何一技之长,自己根本无法在社会立足。
想到这些,她恨不得从六楼跳下去。
但她不敢。
······
“你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
“我好后悔当初没有把你给打掉”
女人丢下这句话,扶着墙壁,披上风衣,将她肿胀的双脚塞进一双十五厘米的高跟鞋里,摔门出去了。
轰隆!
一声惊雷后。
在这一刻,下起了暴雨。
老旧小区的电力设施难堪重负,突然跳闸,客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李子宁从地上爬起来。
她面无表情,如同带上了一副冰凉的面具。
从天而降的闪电将整个房间映的斑白,地上摔碎的花瓶,满地的饭菜,从窗户涌进来的风雨吹动了白色的窗帘,那张李子宁精心写满公式的试卷碎片四处飘散。
她心里一片空白。
满脑子都回荡着母亲的话。
“你的出生给所有人都带来了痛苦。”
“你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
过了许久。
她突然自言自语道。
“原来我是多余的。”
她什么都没拿,跌跌撞撞地推开门。
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呆下去了。
······
深夜,暴雨。
离家出走的李子宁躲在一处房檐下。
双手抱胸瑟瑟发抖。
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她才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时,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少年的脸。
她突然生出某种恐惧,她突然害怕别人的讽刺,害怕别人嫌弃自己,于是她把被子拉到脸上躲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稍稍探出头。
少年还在,他的笑容比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还要温暖。
床边趴着一只肥猫,它正在舔着自己的爪子。
“立冬立冬,你说她为什么那么怕我们。”少年对肥猫说。
过了好一会,李子宁才从被子里出来。
“我好渴。”
少年连忙过去端了一杯温水,他自己试了一口,感觉水温正合适,于是才递给李子宁。
咕咚咚喝完了那杯水。
李子宁才说。“这是哪,你是谁?”
“喂,是我救了你啊,你现在睡的可是我的床。”少年似乎觉得李子宁不礼貌,于是撅起了嘴。
“对不起。”李子宁这时候才觉得给人家添麻烦了。
“我叫赵玉堂,你呢?”少年伸出了手。
“我······”李子宁犹豫了一会:“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能没有名字!”赵玉堂竖起了眉头。
“我就是没有。”女孩不想回忆那些往事。
“要不我给你起一个,你叫尧尧吧!”
“不要,尧尧太土了!”
赵玉堂放弃了争执,伸手摸向女孩额头。
“咦,你退烧了。”赵玉堂语气很欣喜:“真好,不然我和爸爸妈妈还要带你去看医生。”
女孩犹豫了一会。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你,你不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讨厌你?”赵玉堂一脸迷茫。
“没什么······”
女孩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玉堂一把拉了起来。
“来听我弹个钢琴吧,妈妈说了,我钢琴弹的很好。”
路过客厅时,女孩偷偷瞥了一眼这间房子的环境。
虽然不大,但是一切都井井有条,散发着生活气息,女主人在厨房里做菜,男主人下班穿着工作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夫妻很有兴致的聊着菜市场的大减价。
这样的家真好啊,女孩暗暗感叹。
“小姑娘起来了?”妈妈问道。
“是啊,我去弹钢琴给她听!”
“你别欺负人家。”爸爸叮嘱毛头小子。
“我才不会呢!”赵玉堂在钢琴边坐下,虽然小小年纪,就长了一双修长漂亮的手,似乎天生就是为弹奏某种东西而生的。
赵玉堂按着琴键,悦耳的琴声飘扬而出。
“好听吗?”赵玉堂说:“其实我刚学呢,还不是很熟练。”
女孩点点头很认真的说:“好听!”
一曲毕,女孩扯着赵玉堂的袖子问这首曲子的名字。
“是英文名,我不会念,你看看。”赵玉堂把琴谱拿给女孩看。
琴谱上写着《River Flows In You》。
女孩磕磕绊绊的用中式口音念了出来。
“哇,你英语那么好啊!”少年的语气很真挚。
“没有啦。”女孩低下头。
其实除了老师,还是第一次有人夸自己学习好。
晚饭时,爸爸妈妈问了女孩一些问题,得不出什么结果,于是选择了报警。那个年代比较特殊,电话那边只是要了地址和联系方式,说让女孩暂住一会,等找到她父母了再来接人。
于是女孩就这么在少年的家里住下了。
她跟在赵玉堂身后,跟他一起吃早餐,一起看漫画《阿衰》,他上学就坐在沙发发呆等他回来,深夜陪他一起写作业,甚至辅导他做数学题。
女孩有些笨手笨脚的。
总是搞砸一些事情。
比如喂立冬的时候把猫粮洒出来。
比如教赵玉堂写数学题的时候不小心把墨水打翻到他的作业本上······
但赵玉堂从不怪她。
从不会因为她搞砸事情而给她脸色。
反而是很包容的让她下次小心。
猫粮撒了还有,作业没了可以重新抄一页。
渐渐的她坚硬的内心都渐渐被温暖的友谊打开了。
有一次,在教完赵玉堂一道题后。
女孩问:“你觉得钱重要吗?”
当时的赵玉堂哪里有什么钱不钱的概念。
他回答道:“够花就行。”
“幸福需要用钱买吗?”
“我家里没什么钱,但是我觉得我很幸福。”
“那如果有一天你的钱不够花,需要别人帮助呢?”
“也许我会接受吧。”
“这样啊······”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会保护你的!”少年信誓旦旦的放下了誓言。
“继续写作业!”女孩握起笔。
那段时光深深的刻在了女孩记忆里。
后来,女孩的母亲终于找了上来。
母亲身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纹着大花臂带着墨镜,一个神情如同磐石一般,母亲指着那个大花臂对女孩说。
“以后这就是你的父亲了,你得随他姓。”
女孩以沉默回应。
“你好,我叫陈······”男人伸出手,用成年人之间的礼仪向女孩问好。
“我是陈不尧。”女孩挤出笑脸回答。
再后来,陈不尧生活稳定后,有回去找过那个少年。
剩下的只有火灾后重建的废墟。
少年和他的猫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
那个全新的2016年
富春山居
“冰激凌好吃吗?”陈不尧把哈根达斯递给赵玉堂。
“好吃。”赵玉堂砸吧着嘴:“你怎么大半夜还能出门?”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落地窗前,外面壮阔磅礴的世界似乎朝他们展开怀抱,霓虹灯在陈不尧脸上映衬出红彤彤的颜色。
陈不尧没有回答,她爬起来坐在了钢琴上。
指尖在黑白键上飞跃。
是那首《River Flows In You》。
不知道为什么,陈不尧此时脑子里只有这首歌。
一曲歌毕后,她深深喘了几口气。
“想见你,所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