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黑熊,唤我一声四婶便是。”
姜艾有些紧张,反观这位“四婶”却十分怡然淡定。明明做了亏心事的不是自己,这情形反而颠倒了。想到这层她便觉得没什么好紧张的了,只是对于自己被动地掺和进这种肮脏之事感到抗拒。
这其中的关系她不愿意深想,这些土匪的家务事,与她无关。
“四夫人。”她客气称呼一声。
四夫人笑着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
“娘!”恰在这时溯英跑了过来,今日穿了一身靓丽的桃红袄裙,跟木通闹着玩了一会儿,跑得脸都红了。她常来草堂找木通玩儿,跟姜艾接触得多,也说得上话,但想收她当丫鬟的心思从没歇过。果然这会儿见她娘跟姜艾待在一起,便又提起了:“我想让她做我的丫鬟,娘觉得如何?”
四夫人笑了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傻丫头,你姜姐姐可是千金小姐,你黑熊哥的媳妇儿,怎么能给你丫鬟。”
溯英立刻带着点惊讶和不悦看向姜艾:“你不是答应我不会跟黑熊哥哥成亲的吗,怎么如今又食言了!”
姜艾无言以对。所有人都误会了她与那个土匪头子的关系,她也很无奈,想澄清却没法子,为何还有人反过来指责她?
“溯英,过来。”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清润舒朗的嗓音。姜艾转头看去,这才见左侧紧邻的那一桌,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身上有儒雅书卷气息。溯英却似乎很怕他,像见了猫的老鼠似的,缩着脑袋不情不愿唤了声二哥,向他走去。
“前些日子我教你读的书都记住了?”那人眼含笑意问。
溯英立时愁眉苦脸,揪着耳朵趴在桌子上求饶:“太难了,我记不住。二哥你可饶了我吧,我爹都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你呀,”四夫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就是被你爹给惯坏了。”
一家人说起话来,姜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垂首坐着。四夫人很快便着溯英离开,烤好的肉炙呈上来,那人却趁机瞄了姜艾好几眼,令她不太舒服。
那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偷看,放下碟子便走了,姜艾伸手端起桌上搁着的杯子,举到嘴边才闻到浓烈酒香,被呛得轻咳一声,连忙放下了。
“喝茶吧。”左侧那人及时将自己桌上的茶壶递了过来。
姜艾低声道谢,再次看过去时,才发现他眉目和善,面相颇为清俊。出于礼貌姜艾没有过多打量,而对方只微微颔首,视线根本未在她身上停留,是个守礼之人。
占山为王的土匪,自然不似正经人家那般注重规矩,所有人都是大剌剌席地而坐,唯有姜艾一人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
黑熊回来时,瞧见她的坐姿,便道:“在这里不必拘着。”
姜艾不理他。
她不想学那些人的不雅之资,然而这蒲团又糙又硬,坐久了膝盖疼得厉害,姜艾便有些撑不住了,悄悄将腿展平,转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好在有桌子做遮掩,其他人忙着饮酒吃肉,不会注意这里。
刚坐稳,便听到身边一声轻笑。
脑海中顿时回响起那句“犟什么犟”,他此刻肯定又在笑话她了。姜艾不禁有几分脸热。
男人们喝起酒来便没个头,这宴会持续了一个半时辰还没结束的意思。姜艾瞧见对面坐着的溯英打起了呵欠,那位四夫人便带着她先回去休息了。
段洪身体不行了,便也早早地准备离场,临走时往这边瞧了一眼,立刻对正与三当家饮得尽兴的黑熊道:“你若没喝够晚些再喝,天色不早了,先送她回去。”
黑熊这才记起身旁还有个女人呢,便将脸转向姜艾,姜艾也看着他,发觉他似乎喝了不少,这会儿眼睛特别地亮。
娇娇小小的女人安静坐在那里,不吵也不闹,这种一回头瞧见身边有人的滋味,令黑熊心头有异样的滋味涌动。他从未体验过,不知那代表着什么,只是本能地倾身向她靠近了一些,说话时语调都轻柔不少:“吃饱了?”
他的脸凑得太近了,酒气扑面而来,姜艾往后仰了仰,点头:“你不必管我,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她实在是不想再被这人抱了,尽管回头的路程有些遥远,她一个人大概要费上不少功夫。但她说完,自己便觉得有些无力,这人向来想如何便如何,才不会管她愿不愿意想不想呢。
她对黑熊的了解还是准确的。作为男人,哪有让自己的女人独自走夜路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一个脚上有伤不便行走的娇弱女人。
他果然二话不说,直接将姜艾从地上抱起来,起身后才想到什么,转回去对义父说早点歇息,接着又对三叔交代,今日便到此为止,改日再喝。
五位当家人都在,这过程中瞧着“亲亲热热”的小两口,神色一个比一个复杂。姜艾一直在他怀里,羞都要羞死了,更不敢在这时候挣扎闹得更加难看,只能僵硬着身体,努力将红透的脸藏起来。
段洪实在看不下去了,摆手催促:“走吧走吧。”
黑熊这才抱着人离开了。
从宴席到草堂的路,对他来说要不了一炷香时间,这次也许是酒喝多了,走得极为缓慢。鼻关萦绕着清清幽幽的香味,恍惚了一阵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味道来自于怀里的女人。
他忍不住低头瞧了一眼,却见黑夜里她小脸儿白得像晶莹剔透的佳玉,双颊绯红,靠在他胸膛处。
——那地方突然就热了起来。心头起火,将饮下的烈酒点燃,全身血脉霎时燃烧起来。
胸口燥热。
他吞了吞口水,像一个好奇发问的孩童,语气颇诚恳地问:“你在害羞吗?”
姜艾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红得愈发厉害,别开头说:“没有!”还不是因为他刚刚当着大家面那样,她都没脸见人了。
“你脸红了。”黑熊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
“你……”姜艾简直要被这个人气疯,“你走快点!”
她是好姑娘,被气到也说不出重话,只会没什么威慑力地斥他,声音娇娇的,发怒也招人喜欢。黑熊没有再说什么,嘴角无声扬了扬,步子反而迈得更慢了一些。
动作墨迹终于还是抵达草堂,黑熊踢开门将人抱进黑漆漆的卧房,放到榻上。
有一刹那他们离的很近,黑熊的脸就在她耳畔发间,那股幽香更清晰了,丝丝袅袅钻入鼻关,奇异地令他一路回来胸口积攒的燥火得到了一丝安抚。
他忍不住将将鼻子凑得更近,埋进她颈后,深深吸了口气。
——那种四肢百骸都无比熨帖的舒坦,无法言喻。
“走开!”姜艾却被他变态的动作吓得大惊失色,本能抬腿想往他胸口踹,却反而被他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了脚腕。她用力蹬了一下却甩不开,声音发抖地斥他:“你……你出去!”
掌心里脚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黑熊紧紧攥了片刻,才在她惊恐的喘息中松开手,直起身体。
“你歇着吧。”他嗓音中多了一丝沙哑,言罢转身大步离去,关门的动作却带着难以察觉的小心。
那天夜里,黑熊的梦中便多了一些黄莺鸟儿般的婉转娇啼。
……
萧嘉宥醉得一塌糊涂,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郡王妃愁容满面,不知该如何帮助自己的孩子从悲伤中走出来。这天一早刚起身,却听下人来报,说世子大清早去了表姑娘的院子,大闹不止。
郡王妃惊异不已,连忙在常妪的陪同下赶过去,进屋便见萧嘉宥正拿剑指着杨思思,呲牙裂齿地大喊:“把它还给我!”
“这是怎的了?”郡王妃大惊。
常妪连忙上前想要拦下世子,却被萧嘉宥狠狠掷开:“滚!”
“嘉宥!”郡王妃大喊,“放下剑!”
“母亲……”萧嘉宥回头看她,那一眼所包含的绝望、愤怒与痛苦,令局王妃霎时没了声音。他眼睛中满是红血丝,颤抖着开口道:“她拿了我东西,艾艾送我的东西……”
“我没有,”杨思思哭得梨花带雨,求救地望着郡王妃,“姨母,我真的没有拿。”
一边是唯一的儿子,一边是比亲如女儿的外甥女,郡王妃哪个都疼,上前握住了萧嘉宥的手臂,以母亲的口吻道:“嘉宥,把剑放下。”
萧嘉宥咬着牙,终于还是颓然将剑收回。
一场闹剧转移至堂屋,郡王妃坐在主位,仔细了解事情经过。杨思思大呼冤枉,简称自己并未拿过表哥任何东西。萧嘉宥却冷笑一声:“昨夜你突然来我的房间,之后东西便不见了,不是你拿了还有谁?”
“表哥,我真的没拿,”杨思思哭个不停,忽而想到什么,立刻道:“昨夜有刺客!我看到此刻将刀插进了门缝,一定是刺客偷的!”
“少诓我!”萧嘉宥怒道,“若是有刺客,何以你昨夜一字不提?”
杨思思简直百口莫辩。
郡王妃却惊怒不已:“思思,你为何会在嘉宥房里?”
“我……”杨思思追悔莫及,哪里料到行事不成,反而摊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闹到姨母跟前来。“姨母,我只是放心不下表哥,去看看他,并未有其他意思!”
郡王妃只是看着她,面色凝重。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原因能让一个姑娘深更半夜到一个男子的卧房去?她眼中的思思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姑娘,不会做出如此辱没名声的事情来。
“姨母,你相信我……”杨思思膝行上前,抓住她的手,满面泪痕。
停了许久,郡王妃才看向她,沉声开口:“思思,姨母相信这事不是你做的,你是什么样的姑娘,姨母当然知道。但是发生这样的事,嘉宥心里不好过,你多体谅他,先出去住几日吧,等他消了气,我再接你回来。”
“姨母!”杨思思难以置信,自己刚回来没多久,这次再被送出去,谁能料到何时才会回来!
郡王妃却不再看她,对常妪道:“西山的庄子被昱王殿下要去了,你给思思另外安排一个舒适些的,今日便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