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来了吗?
谢嫣然看着熟悉的场景,脚底生寒,却还是定了定神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向屋外走去。
她伸手去推房间,没推动,手却穿过了房门,她看着自己半虚无状态的手,皱起眉头。
她现在好像不是实体状态。
谢嫣然按下心中的疑惑,轻飘飘的穿过房门到达客厅。
客厅很小,正中心摆着张老旧的布艺沙发,上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妻。
男的瘦得像竹竿,耳朵很大,耳皮略薄,长鼻子,鼻梁塌陷,嘴唇内缩,眼尾下垂,眼神涣散,是副懦弱的长相。
男人驮着背,低着头不敢和身边的女人对视,缩着肩膀听她数落。
女人三角眼,吊梢眉,看上去很凶,一张刻薄的嘴不知道是画了什么劣质的艳红色口红,看上去低俗又吓人。
她的嘴一张一合,声带震动,发出了谢嫣然熟悉的声音,让她厌恶又恐惧的声音。
谢嫣然想起女人刚刚吵醒她时说的话。
“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我给我们家淼淼喂水果罐头吃,她就站在墙角眼巴巴的看着,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瞪我?”
多熟悉的话啊,她这是回到她十岁那年了吧。
谢嫣然站在墙边,抱着胸,一双漆黑是眼睛冷得像是寒冬的夜晚,带着点儿嘲讽和憎恶,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和女人。
这是她的舅舅和舅妈。
养了她八年的人。
男人缩了缩脖子,像是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那么点可怜的勇气顶嘴“你别只想着淼淼,家里有好吃的也给嫣然……”
男人话还没说完,女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声音不自主的又拔高了几个调“有吃的?我们家有什么吃的?就你那几个钱的工资能吃什么?还带个你姐留下的拖油瓶?要不是多养她一张嘴,我们家淼淼至于还穿的是上年的旧衣服吗?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供她吃供她穿,她不感激我就算了,还那么瞪我。”
“可是我姐、姐夫他们……”男人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般,可看得出他还想同妻子讲讲道理。
“可是什么可是?”女人立马打断了他,像是料到了他会讲什么似的“就你姐和你姐夫留的那点钱,够养大个孩子吗?养个孩子的花费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俩什么经济水平,没那精钢钻就别揽瓷器活,要不是你当初非要养她,我们至于过成这样吗?”
男人的头越来越低,再说不出一句话了,女人变本加厉的指责,声音越来越尖锐。
耳边是舅妈令人生厌的声音,谢嫣然没有细听的欲望,反正那女人念来念去的事不过是钱和钱还有她的宝贝女儿何淼淼。
思绪渐渐飘远,谢嫣然忽然无聊的思考起来,那八年,她到底花了他们多少钱。
那些年,她住在杂物间改成的卧室。
在饭桌上,她从不敢在舅妈面前夹菜,只能低头扒拉米饭。
除了初一和高一入校买校服,她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寒暑假里不是穿校服就是穿何淼淼不要的旧衣服,那些衣服很不合身,却是她唯一能穿出门的。
关于学费,两年小学个三年初中都是义务教育,每年教几百块的书费,高中三年一共是一万二。
至于生活费,上了中学后,在校期间,明面上,舅妈每周给她和何淼淼各50,所以6年就是一万五。
这样想来,她真的不欠他们什么,父母留下的那笔钱,比之这些绰绰有余。
谢嫣然嗤笑了声,不愿再看沙发上争吵的两人,偏头看了向窗外萧瑟的景象,眼神凉薄。
生活了八年的地方,她没有丝毫怀念。
落魄拥挤的街道,破旧的平房。
她曾在这条破烂的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八年,她曾在这狭小落魄的房子里住了八年,她曾在这条街最西边的餐馆里洗过碗,洗到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也曾一个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捡完整条街的瓶子,只为了不在学校里交不起班费、书费而被人嘲笑。
她记得那时候,她每周一都要在舅妈厌恶不屑的眼神下,硬着头皮,放下自尊,战战兢兢的问她要50元的生活费,她不能矜持,不能脸皮薄,因为只要她不开口,舅妈就能忘记给她生活费。
那时候她很羡慕,羡慕何淼淼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好好站在那里,就可以和她一起领50元生活费,然后再拿上舅妈偷偷多给的50。
舅妈是知道的,一周50块根本不够正常开销。
初中三年,谢嫣然没尝过学校食堂据说难吃的要死的菜,她只知道学校里免费的饭和紫菜汤拌一拌,比家里没有菜的干米饭要好吃很多很多,也能让她的肚子不会再感到饥饿。
那三年,每周50的生活费,硬生生叫她省下了四千八百三十二块七毛四。
到了高中,她长大了,漂亮了,受到很多男孩子的喜欢,他们送她精致的礼物,请她吃饭,她只要在其中挑一个家庭条件较好的男孩子就能过得很好,她终于摆脱了紫菜汤泡饭。
她第一次发现美丽如此的美好,至此她爱美如命。
后来,她考上了首都大学,以全校第一的成绩,经老师的介绍,她在暑假里给两个备战高考的学生补课,一对一式的,一小时100,她上午能得两百,下午能得两百,一个暑假,她赚够了大学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于是,她收拾了行囊,去了帝都,再也没回过这里。
帝都很好,处处繁华,有很多兼职的机会,学校里也有很多带奖金的比赛和项目,只要她够拼,她能活得很漂亮。
她再也没有吃过紫菜汤拌饭,没有穿过别人的旧衣服,不再困于温饱。她甚至可以偶尔奢侈的去高级餐厅打卡,买几条昂贵的裙子,送自己一套大牌护肤品。
她再也不用活的像个乞丐。
所以后来,她不曾想起过在舅舅家的日子,好像那些苦难的日子,都是一场虚无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