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扶苏之师。”

嬴子烈抬了抬眼眸，道：“你想跟朕扯废长立幼乃国之大忌那一套？”

淳于越恭敬的道：“少帝英明。”

淳于越明显是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都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所以即便孺子帝眼神犀利无比，淳于越亦寸步不让。

不得不说。

儒家不怕死的人还是挺多的。

另外战国时期的儒家，跟后世儒家有很大区别。

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以及自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与后世腐儒只会夸夸其谈不同。

战国时期的儒家，还是有些才干的。

不然淳于越也不会被始皇钦点，成为大秦皇长子的师傅。

“有何高论可以直接说，朕听着。”

嬴子烈饶有兴致的擦了擦手，他倒要瞧瞧这个齐国博士，能够说出个什么花来！

淳于越拱了拱手，道：“少帝……你的兄长扶苏乃是陛下之嫡长子，论位份，无可争议！”

“论贤名，扶苏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为人宽仁，且极有政治远见，朝野下的衮衮诸公，无不信服。”

“再者扶苏为大秦戍边北，抵御匈奴，其战功也是被诸公看在眼里，并不比少帝在沙丘平叛差分毫。”

“所以，微臣以为少帝只可居功成为诸侯王，称帝……恐难以服众啊！”

……

淳于越之言，引得朝堂三公无比诧异。

关内侯也有意外之色。

显然淳于越在来之前，并未跟众人商量过要会说出这些话。

始皇帝自然也是微微皱眉。

若嬴子烈一怒之下，将淳于越斩首示众，那事情就麻烦了。

儒家最是讲究敬师重道，若淳于越身死，扶苏和嬴子烈两兄弟便等同于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大秦帝国必将因此而分裂！

“李信！”

始皇只是沉吟了几个呼吸间，便立即吩咐道：“淳于越对新皇不敬，贬为庶民，禁足于府内，余生不得出！”

李信立即前一步：“喏！”

下一刻！

“陛下，微臣甘愿领受任何处罚，但微臣请求听完少帝之回应啊！”

淳于越从某种程度就是求死了！

他看得出来孺子帝不仅颇有手段，且心狠手辣！

商君都死去那么多年了，现如今却仍旧被孺子帝开棺鞭尸！

若扶苏从长城边关回归咸阳，在没有三十万大军的保护之下，必定会被少帝抹除！

所以！

淳于越愿以自身性命，为扶苏下定决心！

绝不可回咸阳！

必须挥师进京勤王！

哪怕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也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淳于越为扶苏也算是肝脑涂地了。

只不过淳于越此举乃是掀棋盘的行为！

始皇帝不想要看到，朝堂诸公和赢氏宗亲，乃至于国夫人离秋，都不想看到淳于越胡来！

“你就这么想听朕的回应？”

嬴子烈缓缓站起身。

淳于越挣扎着道：“少帝，废长立幼本就是国之大忌，赵武灵王的前车之鉴恍如昨日。微臣为陛下，为大秦的江山社稷，纵然是身死道消又有何妨！？”

“呵！说的倒是慷慨就义！”

嬴子烈反问道：“你这么拼……定然是觉得朕心狠手辣，没有肚量，一定容不下扶苏？”

话音未落。

淳于越明显身躯一震！

嬴子烈立即明了，他说中了！

“朕之长兄，在戍边方面确有些功劳。”

嬴子烈顿了顿，接着道：“但你所谓的扶苏极有政治远见，朕却不以为然！”

淳于越据理力争道：“扶苏明理直言，进谏陛下不可滥杀，当留以仁义之名于天下，这不是远见又是什么？”

淳于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若始皇听从扶苏劝谏，不行焚书坑儒之举，多留些仁义之名，何至于今日陈胜、吴广半个月便聚集了十五万叛军！？

野火燎原，不可阻也！

淳于越越发觉得扶苏才最应该成为大秦的明日之君！

“父皇并非滥杀，对于那些坑蒙拐骗的方士，自当坑之。与仁不仁义是两码事！”

嬴子烈低喝一声！

始皇闻言就差热泪盈眶了。

好家伙。

嬴子烈总算是帮他这个父皇说回话了。

“再者！”

嬴子烈继续道：“淳于越，你教授扶苏劝谏始皇，恢复所谓的分封制，这就是你的政治远见么！？”

淳于越瞪着眼珠子道：“大秦帝国，九洲万方，以一人之力怎能治之？自当分封天下，集整个王族之力，共治华夏！”

“放屁！！”

“……”

“还共治华夏，你特么还能再迂腐一点么？”

嬴子烈怒斥道：“八百年大周的兴亡始末，都唤不醒你那一丁点的远见。”

“郡县制加强中央集权乃是大势所趋，你所谓的分封制，只能让春秋再临，战国重现！”

“那大秦奋六世之余烈，父皇呕心沥血横扫六合的努力，岂不全都白费了！？”

……

孺子帝的怒斥如同晴天霹雳，在淳于越的耳边炸响！

直惊的博士淳于越一个激灵！

儒家从礼，礼乃分封制的核心！

而郡县制却是以法为核心！

所以只要始皇坚定推行郡县制，儒家在大秦就永远无法得到重用！

正因此！

淳于越才会鼓吹所谓的分封制！

他即便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却也是为了儒家，而不是把帝国的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

淳于越被孺子帝怒斥过后，只得不谈分封，他转而再次道：“扶苏乃是陛下之嫡长子，他顺位继承帝位，才是真正的顺应天命和民心。”

“是么？”

嬴子烈冷笑道：“朕之长兄确实是父皇之嫡长子，只是扶苏的生母，现在依旧自封于雪宫之中。”

“扶苏的外公昌平君，当年判秦归楚称王，导致帝国损失锐士高达二十万之众！”

“统帅那次战役的大秦名将不是别人，正是你身边的李信！”

“李信九死一生的突出楚军合围，回到咸阳之后甚至不敢白日进城，只能深夜入宫，自缚于父皇榻前！”

“现在你告诉我，扶苏继承我大秦之帝位，乃是顺应天命？顺应民心？”

“你当真确定么！？”

“要不朕送你下去，正好代朕去问一问埋葬在楚地的二十万大秦忠魂，是否愿意扶苏继承帝位！？”

……

昔年往事，历历在目！

正擒拿着淳于越的李信虎目微红，当年若非昌平君背刺，他怎会带着二十万弟兄步入死地！

这么多年，他苟活于世只求将功折罪！

现在少帝把旧事重提！

李信二话不说，直接把淳于越硬生生给提了起来！

淳于越也感受到了李信的怒火！

“……”

这位儒家名仕，皇长子之师，终究在少帝的质问下，偃旗息鼓，再不敢说半句妄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