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仕心里其实没有底,有点忐忑。
诸如超度之类的事情,之前从未涉及,更别说还要揭穿和尚,让他承认自己是个骗子,骗取了徐家的钱财。
只是披上这件道袍,就被众人当成道法高深的道士,尤其是在小娘子眼里,就是徐家的大救星,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程仕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判断。这和尚看面相和谈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有些法力,也不可能是传统意义上慈悲为怀的法师。
而徐家这孤儿寡母的两人,也着实可怜。
“实在不行,我且将这和尚打发走,然后拿张银票给徐家母子,也不时为一个对策。”
程仕心里这么一想,也就没有太多心理负担,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不多时就到了徐家门口。
小娘子推开门,看见大堂里只有自己的四岁儿子,孤零零地坐在徐家老太爷的棺木前啃手指,刚刚稳定的情绪瞬间奔溃,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我们徐家怎么就这么苦啊,我远嫁到这里没几年,死了夫君又死了公公,还被无赖和尚骗去钱财,往后真不知道该怎么活……”
徐家小儿见母亲啜泣,噔噔噔地跑过来,只是紧紧抱着妈妈的腿,眼里一阵懵懂。
“娘,你不在,俺饿,我想喊醒爷爷要吃的,但是爷爷没理我。”
邻居几家也来围观,见这场景,在场之人无一不心生怜悯,几个和小娘子同龄的妇人,从都掩面哭泣。
被丢在一边的老和尚,此时腿脚渐渐恢复过来,坐在地上,满不在乎地说道:
“徐家妇人,你家老太爷说我坑了你家钱财,可曾有什么证据?我超度亡人从来都是明码标价,何况就收了你五两银子,就这点钱,都不够老僧我破费的纸钱,我还倒贴你了,真是不识好歹!”
程仕经过小娘子的许可后,掀开棺盖,只见老太爷的眼睛确实张着,无论怎么用手抚,就是合不上。
自然,也早就没有了鼻息和脉搏。
程仕不禁皱眉,这人死不能复生,小娘子说半夜听见老太爷的言语,谁也不能给他作证。指不定是她悲伤过度,出现了幻听。
老和尚见程仕半天没有言语,只是盯着死者的遗体发呆,心中一阵得意。
“徐家妇人,现在人也超度了,你却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心疼钱,不愿给你家老太爷花钱,再纠缠下去,怕是要落个不孝顺的名声。你谁要是不服气,就去官府报关,就这么把我平白无故将我围困,普天之下,还有王法吗!”
这几句话说的环环相扣,逻辑缜密,莫说是小娘子,就是邻里几个老汉,也都一时语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不上话。
小娘子本想着众人将和尚押到家里,当着老太爷遗体的面,和尚能良心发现,退还钱财,还逝者一个安宁。
没想到,老和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滑头,三言两语,就将责任推到小娘子身上,还扣上一个对徐家不孝的高帽子,这招着实阴毒。
小娘子见现场无一人为自己说话,又被和尚无端攻击,心中委屈万分,又不知从何处申辩,只好走过来,泪眼汪汪地扯着程仕的衣角,眼巴巴看着他。
徐家小儿抱着小娘子的腿,小娘子扯着程仕的衣角,这场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三口。
老和尚活动了一下脚踝,拍拍膝盖,试探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哈哈,老僧没时间看寡妇和后生磨磨唧唧,要是没有信服的证据就说我骗财,那我可就先行一步了!各位,借过借过!”
程仕之所以一直没有言语,是在观察徐家老爷的面相。
按理说,人死后,气亡而血竭,身体内的阳气抽离,血液不再循环,逐渐凝固。如此一来,死者的脸色,会在一天之内,由红润转向阴白。
而老太爷的脸,虽然也是阴白,眉心却有一个鸡蛋大的黑影,在隐隐约约的翻腾着。
之前进门,程仕在小娘子的陪同下打开关盖时,就看见这黑团影子。
程仕心中一惊,正想听听小娘子如何解释,但她却没提这黑影,只是絮絮叨叨,不断地哭诉家门不幸。
那时程仕还疑虑,莫非只有自己能看见这团黑影。
但现在他内心已暗自笃定,有些玄乎的事物,确实只有自己才看得见。
因为此时有一个佝偻的老头子,正站在众人中间,左顾右盼,眼神里满是哀怨,浑身上下散发着凉飕飕的阴气。
尤其是他看到和尚时,愤怒地撸起拐杖去戳他,这股子阴气越发浓郁,惹得程仕以手捂鼻。
看衣着面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躺在棺木里的徐家老太爷。
当然,现场除开程仕,没有第二人能看见老太爷,或者说老太爷的魂神,否则还不喊炸了天。
程仕没有声张,心想,莫不是客栈的遗留症还没消失,自己依旧可以看见死者的怨念?
不过,既然是怨念,那就说明老太爷走得不心安,再结合他戳老和尚的举动,程仕心里已经有了底。
“法师请留步!”他伸手高喊一声。
老和尚刚要出门,只觉得一把力气将自己的腰箍住,仿佛一圈紧锁的铁链,箍得他生疼,只能弯下腰撑着膝盖。
“乳臭未干的小道士,三番五次刁难于我,伤我老腰,究竟为何!”
程仕只觉得古怪,自己不过就是喊了一句话,怎么这和尚又开启碰瓷模式了?他收回手,挠挠头发,表示有点糊涂了。
谁知程仕这手一收,束缚老和尚的铁链再次一紧,咔咔咔摩擦着肋骨,硬生生将他拖回院内。
“道长又施法了,道长又施法了!”人群中有人惊呼,伴随一片嘈杂。
“请道长治治这和尚,逼他说出真话,还徐家母女一个公道!”
“徐氏五年前嫁过来我就认识了,她侍奉老太爷,端茶倒水,从无怨言,绝不可能是不孝顺之人!”
“徐家命苦啊,五两银子怕是全部积蓄了,就这样老太爷还走得不安生,这秃驴简直是欺人太甚,请道长主持公道!”
“官府忙着敛财,这事就算报官,他们哪里有闲心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还请道长主持公道!”
“是啊,道长主持公道!”
啪啪几声,院子的大门被人关上。
程仕站在台阶上,身后是徐家老太爷的棺木,眼前是义愤填膺的众人和哭泣的小娘子,脚下是扭曲哀嚎的和尚,现场乱作一团。
他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