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仕将羚羊放在李阿五的马匹上,用绳子捆好,然后也上了马。
“呵呵,我一直追着这羊跑,好在我天生就跑得快,也没被它甩下。遇到这泉水,趁着它喝水的间隙,我摸过去,一剑杀了它。”
他坐在马上,按着马尾羚羊的尸体,风轻云淡地讲述着自己捉羊的经过。
当然,李阿五心里清楚,程仕是在骗他。
他没有戳穿程仕,反倒是高兴地说:“这下你可立了大功,既杀了羚羊,还找到了水源。等我们回营地后,让我爹排派几个人过来,打两桶水,我们不吃烤全羊,来个炖羊肉,这寒冷的天气,正好喝点羊汤,热热身子骨。”
“那再好不过了,只是别耽搁了你们去西域的路途。”
“这有啥,去西域有好几千里路,走过了这隔壁,还得爬山过河,路长着呢,不急着这一下。”
二人在马上有说有笑,加上马匹载重加重,难以奔跑,走了快两刻钟,才看见营地。
只是隔着老远,程仕就发现了不对经。
根据李阿五对所说,他骑马离开营地前,就吩咐众人准备好炊具,杀羊吃肉。
程仕虽然远远就看见了一口大锅,但是这锅却是反扣在地上的。
再走进一些,二人瞬间呆住。
只见营地里,众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兵器散落一地。
血迹染红了营地,还有不断的鲜血,从尸体上汩汩地涌出。
李阿五率先跳下了马,也不言语,蒙头就往营地跑,路上还摔了一跤,爬起来哼哧哼哧地继续跑。
程仕则警觉起来。
看这样子,多半是他们二人离开的小半个时辰里,有人血洗了营地。
他注意到,骆驼和马匹都不见了,看来,很有可能是遇到了劫财的麻匪,杀人越货。
“爹,你还活着吗?爹!”
李阿五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传到程仕的耳朵里。他下马,急匆匆赶过来。
只见光头汉子靠在李阿五的怀里,嘴角流着着鲜血。
他的左胸处有一道很深的刀伤。看痕迹,刀应该是从两根肋骨之间,直插心脏,然后陡然抽出。
他眼神涣散,这是人将死之时的表现。
“阿……五,小心……马匪。”
只说了这一句话,光头李的头一歪,脸侧过去。
他这口气,似乎也是专门为儿子留的,说了这句话,也就咽气了。程仕检查了商队其他人,无一生还。
“爹!!!”
李阿五的嗓子里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嘶吼,这是人在伤心欲绝之时,发在内心的情感。
他抱着他爹的尸体,痛苦了好一阵。
他的泪水如注流下,和他爹的胸口涌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然后一起滴在戈壁滩的砂石地,浸入地下。
凉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死人的血腥味。
李阿五死死抱紧他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
如果他爹还活着,一定会被闷得窒息。
但是现在人死了,李阿五只想趁着尸首的余温还在,最后一次感受他爹的身体热度。
……
……
……
不知过了多久,李阿五的心脏在跳动,而他爹胸口伤痕出的血水,不再涌出。
血液已经逐渐凝固。
程仕一直站在李阿五的身边,直到李阿五的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才缓缓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便。”
节哀顺变,这四个字,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言,有些残酷。
他的手,被爹压麻了。他艰难地把光头李的光头放在地上,拍了拍没有知觉的腿,颤抖着站起来。
他看向程仕,眼神变了。
他的眼神,褪去了纯真和无邪,闪烁着一股狠劲,就像一只巨大而狰狞人皮面具,在湖心飘动。
如果这湖水里有鱼,就会游走,如果湖边有柳树,就会枝叶枯萎。
他的眼睛,是一潭发光的死水。
程仕不忍直视李阿五的眼神。这眼神,要杀死了他。
这种目光,就是程仕刚回洛城,得知一家四口被杀害时的目光。
他对李阿五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李阿五说:“我想什么,做什么?”
程仕说:“你在想,是谁杀了商队,杀了你父亲。你要为他们报仇。”
李阿五说:“你怎么知道?”
程仕说:“因为我也经历过和你一样的情况。我的遭遇甚至比你更悲惨,我的心甚至比你更悲痛。我当时晕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杀人了。”
李阿五的眉毛一挑,然后攥紧拳头,狠狠往他额头上砸三拳。
现在,他的脸上不仅有光头李留下的巴掌印,还有一个红红的拳头印。
他对程仕说:“我也要去杀人,我要追着地上的脚印,找到那些马匪,然后杀了他们!”
程仕说:“杀人,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手段。你有勇气,但你没有手段。”
李阿五垂下头,看着父亲微微闭上的眼睛,有泪滴滑落。
“你说说,我需要什么手段,才能为我爹报仇?”
程仕看向地上的马蹄痕迹,一字一句地说:
“你需要武器,也要会用武器。找到那些马匪后,你要面对数倍于自己敌人,然后逐个击破。你做不到,因为你太小了。”
李阿五咬牙:“我是太小了,我是做不到。但是,有个人可以帮我做到,他可以帮我杀人,帮我杀一群人。
程仕说:“那个人是谁?”
李阿五说:“是你。”
戈壁滩的凉风吹过,血腥味依旧,只是鼻子已经麻木。
“就算加上我,也只有两人。看这马蹄痕迹,马匪至少有二十人。我们寡不敌众。”
李阿五没有正面回答程仕,他说:“你必须帮我杀人,杀死那些马匪。”
程仕说:“为什么我必须帮你这个忙?”
李阿五说:“因为只有我才能带你走到昆仑山。我虽然只和商队走了两年,但是我年纪小,记性好,从安平关去昆仑山的每一步,我都记在了脑海里。”
这个理由,对于程仕而言,是不可拒绝的。
他离开洛城,离开安平关,离开乾朝的疆域,为的就是找到翁兰。
想要找到翁兰,就必须抵达昆仑山。
“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可是,你怎么相信,我就一定能杀死那些马匪?”他问道。
李阿五得意地笑了笑,这是自他爹死后以来,他第一次笑。
“我全都看见了。你的剑快如极光,甚至不需要接触到人,就能切断他的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