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楹气冲冲地跑到了后花园,看到那满园的芳香的花朵此刻在月光下显得那么狰狞,杂乱无章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嘲笑着自己,不知从哪里捡起了一根长条的树枝,刷刷的挥舞起来,想把那些嘲笑自己的面孔全都打趴下。
在花园里发泄了一通后,将花朵打散了一地还不解气,又跑到旁边的荷塘,看到平静的湖水中在黑暗里月光下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这个陌生无比的影子。她用树枝狠狠去搅原本宁静的荷塘,直到自己的影子变得支离破碎,再看不出人形。
这一举措惊得塘里的小鱼们郁闷地从梦中惊醒,慌乱地四散开来,逃开这个发怒的女主人。
胡乱发泄了一通后,殷楹终于平静了一些。
她将打了花儿惊了鱼儿的凶器丢进了荷塘,所幸一屁股直接在荷塘边坐了下来。
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她原本残破不堪的影像碎片又在湖面上聚拢起来,她看到那张到现在仍然感觉有些不适应的影子:一个简单的百花垂鬓分肖髻,昭示着自己仍是尚未及倂的少女,鎏金的红衣华服上用金丝绣着牡丹显示着自己身份的不凡,瓜子脸和精致的五官,拼凑出了一张每每连她自己看到都忍不住欣喜的容颜。
而看着看着,荷塘里那个影子逐渐模糊了起来,映出了另外一个人影——
被剃光了的头,永远的蓝白条纹病服。她原本也是个妙龄少女,白皙的皮肤浓眉大眼殷桃小嘴。可是因为病魔折磨的她消瘦得只剩下颧骨高高立起的苍白的脸,而且身上总是少不了各种针管连着各种冰冷的仪器,面上也总少不了那个透明塑料似的氧气罩。
五年前感染了罕见病毒,奇迹般地撑过了三个月,而后被当成一项“研究”,名义上是为人类科学和医疗做贡献,实际上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机器,各种管子插在头顶四周,穿透胸部,膀胱,靠着呼吸机呼吸,靠着输液管进食,靠着管子排泄,被隔离在一间狭小的无菌室中。
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可能便是心电监护仪里发出的那一声一声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吧。
他们说她很幸运,因为得了那种病毒的人都死了,而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活了五年……
可是只有她知道,她不过就是在——等死。
孤独的等死。
那足足五年,
每一天都是煎熬。
她的父母和朋友起初还时常来探望,可渐渐地也不怎么来了。
可能是她的样子太吓人了吧。
可能无菌服穿起来太麻烦了吧。
可能她已经逐渐被遗忘了吧。
妈妈说:“你要坚强。妈妈很快会再来看你。”
于是她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很快”,从一天,变成两天,……变成一个月……变成两个月……变成一年。上一次见到妈妈,还是三年前吧。
大白医生安慰她说:“治病需要很多钱,你爸爸妈妈一定很辛苦的在赚钱给你治病,才会忙到没时间。”
大白医生总是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哄骗。
他以为她不知道,作为“研究体”,我们家不但不用花钱,每年还会得到国家的资助。五年的时间,爸爸妈妈已经从80平米的小房子换成了200平米的大房子。
他以为她不知道,上个月她的父母与她年仅两岁的亲弟弟,才从海岛度假回来。
所以当她发现穿越到了这个不知名的世界,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这无疑是一种重生。
虽然她害怕,茫然,无措,但更多的感激。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回到那个冷冰冰的房间,不想再躺在那张冷清清的病床上,不想再被浑身插满管子……
大白医生曾经问过她:“等小楹出院后,小楹最想做什么呀?”
她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一整晚都没能睡着,眼泪将她的枕头浸透地冰凉。
她从没指望过能出院,她只是想,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能不能不要再让她一个人了。
身体的疼痛,她已经习惯了。
可是被遗弃的感觉,这种极尽的孤寂,她却再也不想经历。
而如今,或许是上苍眷恋,竟然让她有了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没有病痛的身体,可以尽情的呼吸放声大笑,可以见识色彩斑斓的世界,可以吃遍天下美食,可以淋漓尽致地活一次。
她想好好感受,感受她上一段人生所没有感受到的所有。
她想好好珍惜,珍惜身边她所拥有的一切。
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她想要有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家人,想要有一起玩闹一起笑的朋友,她不要再孤独了。
永远不要。
殷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芳香,池塘边的知了原本聒噪的声音听起来竟觉得有些可爱。
她先前之所以失控,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了,让她应接不暇,手足无措。
她在自己到底是殷楹还是夏栩,现实还是梦境中,徘徊不定。
一边好奇,一边害怕;一面小心翼翼,一面欢欣雀跃。
虽然原来的九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虽然大家都对九公主又惧又恶,虽然很多事情她还不明白,虽然曾经的九公主伤害过很多人……
但是现在既然九公主已经成了自己这个异世穿越而来的魂魄,殷楹,那么,她就不得不接受九公主的一切。
九公主,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我愿意承担,便当是我重生的代价。
你的前尘往事我无法更改,但今后的路,却将由我来掌控!
殷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夏栩。她暗自对自己说。
而我夏栩,大夏国的九公主,大夏国第二尊贵的女人,要好好地,重新,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