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地上的积雪已能没过膝盖。
也不知道顾晋元昨日是不是在程府住下了,他是去劝说舅父了吗?他也没说清楚。
幼菫有心出去堆个雪人,却被张妈妈拦下了,只能在屋里隔着槅扇看着她们堆,在屋里烤着炉火赏雪也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幼菫等了整整两日,也不见有什么消息传来,不禁暗笑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亲事哪是想取消就取消的。明日便是初八了,她终还是要和程瓒定亲了。
到了傍晚时分,雪又下了起来,二夫人顾氏冒着雪来了落玉轩。
程瓒病重了,躺在床上一直昏迷着,脉象虚凶险,请了好几个大夫也没瞧出什么缘由,已经两日了,灌了汤药也不见起色,现在一直靠着参汤吊着性命。
若是一直这样,怕是要不好。
顾氏担忧地看着幼菫,“你大舅母说是因要和你定亲,被你克的,正和大老爷哭闹呢。人命关天的事,大家也都心里没了底……”
怎会突然就病重了呢?幼菫忽然想到了顾晋元,“大表哥是什么时候病的?”
“初五那天晚上,应是半夜发病的,昨日早上他的小厮发现的。”
顾晋元是初五上午来的程府,晚上程瓒便出事了,幼菫不得不怀疑是他做了手脚。他说这亲事不会成,可她没想到他的法子是要了程瓒的命。
她不禁齿冷,程瓒和顾晋元年龄相仿,又同在松山书院求学,每日相处是最多的,他怎下得了狠手?顾晋元平日里阴冷,她也只觉得是性情冷淡,现在却觉得是阴狠无情。她很后悔,那日如若她说自己是欢喜的,顾晋元应就不会如此行事了吧。
她想去找顾晋元,若是他做的,他应有法子救回程瓒。他现在在程府吗?幼菫不敢直接问顾氏,怕引起她的猜疑,便曲折打听,方知顾晋元问清了婚约之事当日便走了。
“你和瓒儿的亲事……我看你大舅父似是犹豫了……”
“舅母,亲事作罢吧。说不定大表哥真是被我害的。”亲事取消了,顾晋元会停手了吧,程瓒还能好起来吗?
顾氏叹息,“你的亲事怕是更艰难了。”
程瓒和幼菫的亲事最终还是作罢了,但结亲的事早已是传开了的,毕竟程瓒也是京城数得着的翩翩佳公子。程家对外的解释是八字不合,可坊间还是有了很多揣测,其中一样就是克夫。
两日后,昏迷了四日的程瓒醒过来了,众人在惊喜之余,却对幼菫克夫之事又多了分肯定。若不是幼菫克夫,此事也太过巧合了些,马上要定亲了程瓒便病重了,亲事取消了程瓒便醒了。
程瓒看着程绍和王氏,目光哀伤,“父亲,母亲,亲事怎能说退就退了呢?祖母的遗愿你们不管了吗?”
王氏几日下来已是憔悴不堪,几近崩溃,凄声道,“难道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死吗?我原本就说她命硬,你偏不听,如今却差点丢了性命。瓒儿,你就醒醒吧……”
程绍沉声道,“此事莫再议了。天意如此,你祖母会理解的。”
程瓒绝望地闭上眼,眼角有泪水滑落,“儿子不怕死的……”
程瓒离开了程家,出去游学了。
幼菫这几日都闷在落玉轩没有出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好几日了。
幼菫对程瓒心怀愧疚,他是被自己连累了。若没有她,程瓒此时应过着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日子。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那刚刚大病了一场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王氏如今对幼菫的恨意已是滔天,她冷冷地对幼菫道,“瓒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哪怕豁上我的性命,也要你为他陪葬!”
王氏提出要让幼菫回静慈庵呆着,程绍程缙和顾氏都没有答应,王氏便以死相逼。幼菫淡淡说了句,“我回何府吧。”
幼菫能理解王氏的爱子心切,程瓒是实实在在被自己害的,她怨恨自己是理所应当的。幼菫也感念程绍他们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能为自己考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还是一辈子与青灯古佛相伴比较好。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自己总归是害了身边一个又一个爱着自己的人。
幼菫是想让身边的人越过越好,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好,再依托他们让自己过好,这一路走来,日子仿佛让自己过的更糟糕了,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程绍程缙却不同意,最后议定了去庄子避避风头。去庄子是个折中的法子,幼菫还有程府护着,他们定会给她找个合适的好人家嫁了。
幼菫明白,这种“合适”无非就是两相将就,谁也别嫌弃谁的那种。
顾晋元也没再回来过,幼菫想到他还是禁不住心惊肉跳,虽说程瓒没死,可也是命悬一线,若没有那参汤,不见得能熬过那四日。顾晋元为了达到目的,也太不择手段了些。如果他们一直不退婚,不知顾晋元会不会就任由程瓒就此没命。
庄子里长久没住人,得先派人去庄子说一声,让他们收拾着,待那边收拾好了再搬过去。幼菫还要在程府待上几日。
幼菫现在很少出落玉轩院门了,每日只是在书房整理书稿,心里不平静时便抄写佛经,累了便只在院子里站站,看着门外的竹林发呆。竹叶枯黄,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在院子里也能听的清晰。
幼菫心思烦乱,正在默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抄写的遍数太多,她已经能倒背如流了。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春和楼的掌柜来了,各铺子都是月初送账的,现在已是月中。
掌柜的叫张安,白胖和气,见人便带着笑,请了安,方道,“前些日子雪下的太大了,春和楼后院的厢房塌了两间,这几日一直在忙着修房子,其他的屋顶也都检查修缮了一番。”
幼菫问道,“可有人受伤?”
张安回话,“正是后半夜睡得香的时候,有两个伙计被砸着了,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没伤着筋骨,养几日就好了……这雪这般下法,还不知要冻死饿死多少人,来的路上就看到有冻死的乞丐被抬走了。”
这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日,虽没那么大了,却也挡不住天天这么下着,这可以说是雪灾了。今年本来就粮食短缺,老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现在无疑是雪上加霜。幼菫问道,“府衙没有出来施粥吗?”
“府衙门口是设了几个粥棚,今年粮食短缺厉害,施粥的世家大族也比往年少了许多,只是杯水车薪,吃不上饭的人太多了。”
张安又递上账本,“这是上月的账,总共赚了四千六百多两银子,顶上往年一年多的了,不过这月估计能差些,这几日街上人少了许多。”
幼菫翻看了一下账本,盈利很是可观了,脑中却忽然想起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春和楼的粮食存有多少?能撑几个月?”
张安笑道,“粮食是足足的,每年夏秋收粮的时候,春和楼都会收购足够一年用的米粮,九月生意好,便又从粮店里多买了不少,虽说如今生意好了用的多,但撑五六个月足够的。”
幼菫思量了一番,“春和楼若是施粥,是否可行?”
张安楞了楞,向来都是官府和一些世家大族大商号施粥,他们这种小店,还真没有先例。
“全京城只有秦家商号一家商户施粥,他们在全国各地都有粮店自是不怕,春和楼店小,底气还是太弱了些。每日流水地做下去,用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
他是不太赞同的,现在最金贵的就是粮食了。
“那就再去采购一些米面回来。”幼菫不舍弃,她总要做些事才能心安。
张安道,“小姐有所不知,粮铺的粮食一天一个价地涨,还是被抢空了。如今大雪封路,南方的粮食一时半会也运不过来,各大粮店都已经关门了。秦家商号声称剩下的粮食只施粥不售卖了。”
幼菫皱眉,京城都是如此,外面还不知是何等情形了。
幼菫想了想,“酒楼预留出来两个月的粮食,剩下的都拿去施粥吧,面粉若有多余的,做些馒头。两个月,外面的粮食应该能进来了。”
张安犹豫,这样做风险太大了,酒楼若是没了米粮,只能关门歇着了。“若是到时进不来……小姐不若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