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吗?那下面,是我重生的地方”他御剑在妖都中心的上空,俯瞰妖界众生。脚下,是已成废墟的忘忧楼。
过去,那里的廖烟阁是他唯一的安乐窝,他庇佑整个妖界,护卫皇族,到头来却落得挚友背叛的下场。君丞极不甘心,凭什么他生来就只能做隐于黑暗的守护者,他分明比他们高贵得多;凭什么他就要黑袍加身,和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他会让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一个一个,付出代价!他的拳头紧紧攥住,隐于兜帽下的眼神狠厉。
在他身后站着啮系长老东子骞,望向君丞极的目光满是眷恋,“尊主能够摆脱他们,应当高兴才是。”
是啊,何不高兴?从他自断一臂开始,就不会再有回头路。
远处是已经被地平面吞下半个的太阳,周围的光已经变成了红色,天快黑了。他立在这里,眺望。多少年了?数不清,大概是……比这座城还要早的时候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处来,他一醒来就在这里,被铁链束缚着,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从没觉得过日子难熬,只是时间久了也会感到无聊,他学会了用手脚晃动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声音很好听,可以陪他消磨漫长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其实这个世上,有许多许多比铁链声好听百倍千倍的声音。
后来那个男人来了,会给他带来好吃的糖饼蜜饯,还有各种好玩的小玩意儿,后来甚至为他在这里盖起了一栋楼,起名忘忧,告诉他,这是希望他永远开心的意思。他很高兴,楼建好之后,他去了最高的那个房间,那是他第一次沐浴阳光。
他对他的孺慕之情胜过一切,以至于从没发觉,那个男人可以给他一切,却从未提过要带他离开。
忘忧楼很高,他很喜欢顶楼的廖烟阁,后来一直待在那里。那个人越来越忙了,渐渐的不再来看他,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廖烟阁。
他的脸色很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这一次,他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古者天子必有四邻:前曰疑,后曰丞,左曰辅,右曰弼。从今往后,你就唤作丞极,做妖界最高的守护者。”
他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过去他一直叫他幺儿,他也很喜欢,不过丞极就丞极吧,只要是他给的,自己都会很喜欢。他还吩咐他,等第一缕阳光照上廖烟阁的时候,他就不必整日只待在一栋楼里了,往后也可以多出去转转,外面的世界也很有趣。
临走时,他抱了抱他,抱得很紧很紧,令他没来由的慌张,所以在他走之后,他追了出去。可是还没有挨到忘忧楼的门框,就被结界弹开了。他摔在地上,摔得很疼,立马抱膝哭了起来,往常只要自己一哭,他就会来抱他,可是这一次,无论他哭得再大声,那个人也没有回头。
这一夜很煎熬,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廖烟阁的窗栏,他冲出忘忧楼,要去找他。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妖都里乱撞,原来,他从不曾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他什么也不知道。
外面和那个人说的一样,人很多很热闹,可是他却没有心情。突然,一声钟声从远处传来,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回荡在妖都的大街小巷,原本他周围皆是兴高采烈的行人,一时间统统跪在了地上,只有他一个人茫然无措站在原地。
君丞极被接进了那处煌煌宫殿,巍峨庄严。
那个人死了。
在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栏的时候。
他是这个妖界的尊皇,他有自己的儿子和亲人,所有人都爱他,不缺他一个。那一天,一只小小的他躲在门后,看着他被换上寿衣、整理遗容,看着他身边的人哭泣,君丞极一滴泪也没有流,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哭或不哭,那个人都不会醒来抱抱他了。从今往后,他再也等不来一个人,带着糖饼蜜饯,在廖烟阁里唤他幺儿。
后来,他成为了妖界的大司仪,往事如烟,已经不那么清晰。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妖族,他送走了好几代尊皇,可君丞极自己还是那副年轻模样,一点儿也没变。
新当任的尊皇很有野心,日常对他不敬,他已经习惯了。尊皇好征战,不是一日两日,长此以往难免会有异议,是以他对政事的插手多了些,却被他误以为自己会威胁他的尊皇位,更加看不惯他。
君丞极不在乎他的看法,也不多加解释,他只要做好守护者该做的事就好了。斗着斗着,尊皇大约也觉得没甚大意思了,毕竟每回找他麻烦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反应没有。不过倒是给他送来两个少年,美其名曰送来给他打发时间的。
这就是乔泽和堂语了。彼时他们还并未继任支系长老,的确有许多少年烂漫,若是逗闷子,可谓上上之选。
刚来的时候,大约是怕他觉得这两个吵人,木系和鳞甲系的长老还曾来拜访过他,恭顺地请他看在乔泽和堂语年纪还小的份上,多多包容他们,若是有可教的教一教他们也没甚大碍,他们很是感激。
至于他和乔泽堂语怎么打成一片的,倒是后话。总之,他们二人在忘忧楼的时候没少闹腾,给他沉寂了多年的心带来了很大的慰藉。一来二去,乔泽和堂语都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却还是老样子。这许多年里,一直到他们回到族地,他一直将他二人当作此生挚友。
他活了许多年,从没交过什么朋友,甚至都没什么相熟的人,是以他对这样的感情很是珍惜。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想,他会一直把他们当作挚友,在这忘忧楼的廖烟阁里,一直做这妖界最高的守护者,直到天毁地灭,日月消沉。
只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