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
漫天无星,一轮圆月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念念坐在望月楼的屋檐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月亮发呆。
她的眼睛也泛着淡淡的紫色,却不很浓郁,仿佛傍晚星光下的丁香。
“唉,要是姐姐还活着就好了……”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瓦,“要是姐姐没有修禁术,兴许就不会惹祸上身了……”
“她若是不修禁术,只怕你们姐妹二人,都活不到今天。”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
念念回过头,却见一袭白衣如雪的叶玦立在屋脊之上,衣袂无风自鼓,比天上的明月更清冷皎洁。
“叶仙君,你怎么来啦?”她整整衣摆站起来,“孟姐姐刚刚出去了,不过应该不远,我去找她。”
“不必了,”叶玦的目光移到念念脸上,“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叶玦点点头。
“叶仙君不会是想问我族人的事吧?我发誓,全族真的就剩我一个了,而且我也没修过造境之术,不会闯祸的……”
念念立着三根玉指,越说越委屈,最后眼角竟堕下泪来。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是石头见了也要心软。
只可惜,叶玦的心比石头还硬。
“我不是问你这个。”他依然站在高处俯视着念念,神情不怒自威,“你姐姐有没有跟你说起过灵核属性的事?”
念念道:“灵核吗?灵核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金、土为中下,水、火为上,木属灵核极罕见,故世人都不清楚其所能为。”
“我也知它罕见。那你有没有遇到过?”
念念歪着脑袋看着叶玦:“叶仙君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叶仙君是木属灵核?”
“我不是。”
“那谁是?”
“这你不用多问。”
“难道……”念念的表情变得惊讶,“孟姐姐是?”
“……我没说。”
念念忽然跳起来:“真的呀?孟姐姐是木属灵核?那她有没有什么特异的本领?”
“特异的本领?比如呢?”
“我不知道……”念念连连摆手,“我就是瞎猜的。我没有灵核,不懂得这个东西该是什么样子。不过,我见过几个火属灵核的修士,他们可以驾驭火、气、光,这种虚空的东西。不是用符咒,是直接驾驭,好厉害的。”
她歪着头又看看叶玦的手:“我听孟姐姐说,叶仙君可以驾驭流星,那你应该是水属灵核吧?”
“……你知道的倒不少。”
“嘿嘿,我都是我跟姐姐一起……额……”念念欲言又止,“反正,我听说水属灵核可以驾驭天外神物,更厉害的,还可以颠倒日夜,扭转天象。”
“没有那么神。”
“谁知道呢,叶仙君若是现在还不能,说不定以后修成正果,就真的能把黑天变成白天了呢。”
叶玦的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明显比方才和缓:“颠倒黑白,不是我正派中人所为。”
念念笑起来:“原来,叶仙君也会开玩笑呢。”
叶玦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然后忽然又皱起眉:“你姐姐临死前,曾想告诉我关于玄戈的一件事,可惜,她还没说完,就走了。”
“什么事?”
“我也不知。”叶玦摇摇头,“也许是跟玄戈的木属灵核有关,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你与她相处半年,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念念也摇摇头。
两个人陷入沉默。
念念鼓起腮帮子,用食指轻轻敲着,像个充气的小河豚。她望着天,思索了一会儿,道:“孟姐姐竟然是木属灵核,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呢,难怪她可以驾驭那么不同寻常的神兵……”
叶玦神色一凝。
“她的神兵又怎么了?”
念念刚要回答,忽然,一只金鸦飞到了叶玦的肩膀上。
那金鸦张开大嘴,沙哑的嗓子里只蹦出寥寥几个字。
“渝州遭指月阁掌门屠城,无人生还。”
两个人如遭天雷。
念念吓得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孟姐姐最近一直都在指月阁,根本不可能去渝州啊!”
叶玦的脸色更是难看:“她在哪里?”
两人疾速朝山间的树林中飞身而去,若不是念念要靠念念带路,此时叶玦怕是要把所过之处的草木都擦得燃烧起来。
他自然不相信此事是孟离所为,很有可能是栽赃陷害。但既然名字都被点到了,说明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当事人,前往事发地探个明白。
露水越来越重,山间渐渐起了一层薄雾。氤氲的雾气中,两个人影在不远处微微晃动着。
等奔得近了,叶玦才看清两人面貌。只见八谷衣冠不整地坐在地上,肩膀袒露大半。而最刺眼的,却是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胸前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孟离闻声,抬头看见一个雪白的影子,如天外飞仙般降至身侧,赶紧把手从八谷的掌心抽回来。
“师、师尊,你怎么来了?”
“我如何不能来?”叶玦强压着怒气,但声音却明显比平时高出不少,“你如今做了师父,当了掌门,架子大了,别人来都要提前跟你打招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孟离对叶玦这么大的火感到有些意外。
半年不见,师尊怎么变这么容易激动?难道是我收了这么多徒弟,没去拜他的码头,他就不高兴了?师尊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
八谷连忙整理好衣服,怯怯地叫了声:“叶长老……”
叶玦的目光刀子似的射向八谷:“你要干什么?”
八谷吓得一激灵:“我……我没要干什么呀,我这不是跟你,打个招呼……”
“哼!”叶玦蓦地一甩袖子,“我可受不起,你们指月阁如今是大派,我主动跟你打招呼还差不多。”
孟离对叶玦这一股鸡粪味儿感到有些不满:“师尊,我们得罪你了吗?你吼他干什么呀?”
叶玦冷笑道:“你们真是师徒情深,我不过是发句牢骚,你却这般维护他。”
“我维护,我维护谁了啊?师尊,明明是你自己不讲理,半年不露面也就罢了,一露面就给我们无端一顿训斥,我们怎么你了啊?”
“我不露面,我不露面你就不能……”
叶玦话说一半,后半句愣是给憋了回去。
他总不能逼问孟离为什么不来看他吧,那未免也太显得矫情了。
“不能什么?不能去找你?”孟离话赶话,赶到了气头上,“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天枢仙君,灵曜峰的首席长老,像我这种无名小卒,怎么配登门造访?你们的俞掌门,还不拿着大扫把把我扫出来?”
“你……”叶玦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抿着嘴巴说不出话。
“师尊……”八谷偷偷扯着孟离的衣角,“你别跟叶长老吵,不就吼一句嘛,我都习惯了……”
八谷的本意原是说被孟离吼习惯了,叶玦却误以为他说的是习惯自己吼他。
“你少在这里装委屈,我何时……”
话一出口,叶玦就后悔了。
这太不像他一个做师父的该说的话了,可他一想起刚刚孟离和八谷肌肤相亲的场面,就忍不住想要暴走。
孟离还想再说什么,念念连忙拦住。
“孟姐姐,叶仙君此番前来是带着重要消息的,你别跟他吵了。”
“重要消息?”孟离把袖子从念念手中抽回来,“有什么重要消息?他要升官了吗?”
叶玦:“……”
念念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叶玦。
叶玦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金鸦,丢在地上。
金鸦抖抖羽毛,呼噜呼噜脑袋,张开大嘴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孟离惊得说不出话。
“我我我我……”
八谷叫道:“那不是我师尊!我每天都跟师尊在一起,她去哪我最清楚了!她根本没去渝州!”
叶玦冷眼瞧着八谷,不想再跟他多说话。
虽然他明知道理亏的其实是自己,八谷什么都没做错,他没资格教训他,可他就是放不下他的骄傲,也咽不下这口气。他每天都在木屋里独自枯坐,而这个傻小子却可以同自己最在意的人朝夕相处。
他嫉妒,他嫉妒得发疯。
“那,怎么办?”孟离慌神了,又望向叶玦,“师尊,怎么办啊?我没有屠城啊!我在这山上,连苍蝇都没打过啊!”
叶玦看着孟离慌乱的样子,呼出一口气。
“去渝州。”
八谷忙不迭点头:“哦哦哦!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等等,”叶玦叫住他,“我与玄戈同去就好,你不要去了。”
八谷的眉毛皱成八字:“为什么呀?”
叶玦说这话,自然是出于私心,因为他实在太想把这块狗皮膏药甩掉了。只是刚说完这句话,他又怕别人察觉出什么来,便连忙别过脸去,却拿余光瞄着孟离。
没想到孟离也拍拍八谷的肩膀:“对,傻小子你别去了,现在指月阁才收进来不少人,没个主事的在这看着不行。她们还都挺听你话的,你在家看家吧。”
“可是师尊……”
“别可是了。”孟离认真地看着八谷的眼睛,“我需要你在这,这样我才能放心。”
叶玦的心里酸溜溜。
然后,孟离指着念念道:“小狐狸跟我们一起去。”
“我?”
她看看孟离,又看看叶玦,再看看地上的金鸦。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