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周转，孟离终于被安顿下来。换上浅灰色长裙，然后就紧锣密鼓地去上课了。

她原本以为，进门第一堂课应该是讲女德的，结果居然是堂烹饪课。

芳菲堂的后厨十分干净，干净得有些不像后厨。柴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边，以备随时取用。地上连片菜叶子都没有，空气中也没有油烟。

孟离抬起头，发现后厨大厅的上方屋顶上，有一个天窗，所有的油烟都汇成一股向上飘去，比抽油烟机还好使。

整个后厨大厅里，锅灶鳞次栉比。每一个弟子都守着一个炉灶，下方烧柴，蒸汽袅袅。

大家都埋头准备自己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人说话，大厅里只剩下锅铲和碗盆相碰的声音。

孟离愣愣地看着菜板上的一条猪里脊，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要干嘛？”

她抬起头瞭望四周，发现这烹饪课也没有老师来教，全靠学生自己鼓捣。而且做什么的都有，也没个统一的要求。

忽然，她看见隔壁竟然就是方才带自己去看石碑的那个女弟子。

“嘿！”她朝那女弟子小声叫道。

女弟子转过头看她。

“这是要干嘛呀？”她指指菜板上的肉。

女弟子看了看她的肉，又看看她，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情。

孟离从旁边的筐里拣出一颗蒜瓣，丢到女弟子头上。

女弟子又回过头，皱着眉。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孟离张牙舞爪，却只做口型，不发出声音，像是生怕大师姐罗樱再过来找麻烦一样。

女弟子看了她一眼，又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假装添柴，往孟离这边凑了几步。

“你怎么不开始？”

孟离道：“开始什么？没人来给我们上课吗？”

女弟子蹲在地上捡柴火，没有抬头。

“一会儿秦师父会来尝我们做的菜，做得好的会受到指点。”

“那要是做的不好呢？”

“做的不好，就只能一直在这里做下去了。”

孟离咂咂嘴：“那，做什么呀？”

女弟子一怔，抬起头：“大师姐没跟你说吗？”

孟离也一愣：“没有啊。”

女弟子略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唉，你不该进门就惹大师姐生气的。”

“明明是她……”孟离话说一半，警惕的抬头望向四周，她还记得罗樱那个“不得妄议”的荒唐规矩。

女弟子把柴火拿回自己的炉灶旁，又转过来到孟离这边来找蒜瓣。

“今日后厨来的，大多都像你一样，刚入门，第一课便是要学会烧菜。”她慢慢地剥着，目光也只是落在自己蒜瓣一样的手指肚上，“每日后厨都有几个主要食材，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们烧成菜，拿给全堂的师姐妹们吃。”

孟离目瞪口呆：“啊？芳菲堂没有厨子吗？全靠弟子做菜？”

女弟子点点头：“女子修行第一条，就是要会烧菜。不管今后去向如何，能烧得一手好菜，总是能讨到夫君欢心的。”

孟离暗自啐了一口。

呸，留住男人的心，就要留住男人的胃？真是恶臭。

“哎？你刚刚说，大多是刚入门的，是什么意思？”

女弟子的目光暗了下去：“我以入堂一年，可始终都……”

孟离明白了。

这可怜的姑娘怕是当厨娘都快当吐了，就是走不了。

“喂，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弟子手中的动作一滞，然后又继续剥起来，口里喃喃道：“叫我荏儿就好。”

“哦，荏儿……”孟离又道，“那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我不会做什么菜，就烧个青菜吧。”

“青菜能出什么彩啊，你就是再做一年也做不出头啊。”

“……”

荏儿的头埋得更低了。

孟离叹了口气：“这样，我会做菜。你教我用锅，菜我帮你做。”

荏儿忽然又惊又喜地抬起头：“你……帮我做菜？”

“对啊！”孟离招招手，“快别磨蹭了，一会儿你说的那个什么大师傅来了，发现咱俩就糟了。”

荏儿点点头，赶紧跑过来教孟离怎么用锅。

火噼里啪啦地在灶膛里燃起来，不徐不疾，温度刚刚好。

孟离拿过自己案板上的猪里脊，菜刀在手中打了个圈，当当当地切起薄片来。

“打鸡蛋，四个，只要蛋清。”

“生粉勾水，倒进蛋清里，打散。”

“胡萝卜、葱、姜切丝，快。”

荏儿手脚麻利，动作飞快，不一会儿就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油在锅里烧着，孟离迅速用筷子逐片拣起里脊，在生粉蛋液里一过，迅速下锅。

只听刷啦啦一阵油锅翻腾的响声，带着一丝甜腻的肉香滚着油烟飘散开来，引得周围的女弟子一阵侧目。

不一会儿，一盘金黄酥脆的里脊片出锅，上面滋滋地冒着油泡，让人一看就仿佛听到入口的咔嗞声。

孟离抡起大勺捞油出锅，只剩油底一分。葱、姜、胡萝卜大火翻炒，焦香四溢。糖、醋、酱油勾汁，酸甜入魂。炸好的金黄里脊肉重新回锅，滋啦一声，直让人津液横流。

荏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哇，孟姑娘你好厉害。”

孟离神气地一挤眼睛，大勺绕着手腕翻了个个，装盘出锅。淡淡的琥珀色淋漓而挂，白玉般的瓷盘，几根翠绿的香菜点缀其间。

荏儿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兴奋地问道：“这个菜，叫什么名字？”

“锅包……”

“肉”字还在嘴里含着没说完整，忽然，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裙的胖女人，拿着筷子走了进来。

“秦师父。”

众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活，低头行礼。

孟离赶紧丢下锅包肉，跑回自己的灶台旁边。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胖女人远远地从第一个灶台开始，逐个品尝弟子们烧的菜。一副漆着金漆的筷子伸进一盘盘菜里，仿佛一条扎进洞里找耗子的蝰蛇。

孟离紧张地搓搓手，虽然那个胖女人离自己还有很远，一时半会儿吃不到这来，可重新做一道精细的菜，时间已经不够了，更何况是大锅菜。

她看着筐里的茄子豆角和土豆，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

厨厅东面，胖女人依次把菜送进嘴里。

“这么咸，盐不要钱吗？”

“放这么多糖，是想把我的嘴粘住？”

“你这什么汤？刷锅水做的？”

“嗯，这个还行，就是火轻了些。明日重做，热油放辣子末一撮，料酒半匙，出锅前洒些火腿丁。做得好，就可以走了。”

胖女人来到荏儿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

荏儿怯怯地回道：“锅包……锅包漏……”

“什么？”

孟离一拍脑门，抬起一条腿，拍拍腿上的肉。

荏儿：“锅包腿？”

胖女人：“？”

孟离急得把自己手上的肉掐起来。

荏儿：“……锅包手？”

胖女人：“到底是什么啊？”

孟离双手扯着自己的两个脸颊。

荏儿：“……”

胖女人见荏儿一直看着自己身后，便也转过身，刚好看见孟离鬼头鬼脑的样子。

“你在干嘛？”

孟离赶紧把手撂下：“我脸痒……揪一揪……”

“哼，脸痒，要是烧菜不好吃，痒得可就不止脸了。”

胖女人夹起一块锅包肉，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

荏儿紧张地看着胖女人的脸，孟离则更紧张地看着她宽厚的背。

只见她胭脂色的厚唇左右扭动着，上面油光锃亮，好像两片刚烤好的香肠。

“这个不错。”胖女人又夹起一块肉，“你伺候完这一顿，就可以走了。”

旁边的弟子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秦师父居然什么都没说，今天就让她走了？？”

“天呀，那个什么漏是有多好吃，秦师父竟然都没有指点。”

“品菜当日就可以走的，她是第一个吧？”

胖女人横了众弟子一眼，众弟子慌忙低下头去。

她来到孟离面前，看着盘子里一堆黄黄绿绿的东西，问道：“你这又是什么？”

孟离嘻嘻一笑：“东北乱炖。”

胖女人不满地剜了孟离一眼：“今日的菜都是怎么了，稀奇古怪的名字这么多……”

她伸出筷子，夹起一条茄子。

孟离盯着她上下颠动的脸蛋子，心悬到了嗓子眼。

“素茄子居然有肉香……”胖女人抬起眼皮，“丑是丑了些，尚可入口。明日重做。而且，不要放玉米段，女孩子这样吃玉米，太难看。”

她拿出帕子，将筷子在上面细细地擦着，然后又扫了两眼身后的锅包肉。

“那个漏，给我装一盘，送到我房里。”

锅包肉大获全胜。

饭堂里的弟子们吃到这个新奇玩意，纷纷赞不绝口。有的吃完一份，还想再来一份，发现菜盆已经空了。

孟离的东北乱炖成绩也不错。她拿着大勺，给一个弟子的盘子里扣了一勺茄子豆角。

这时，来了一个年纪很小的弟子。她指指空盆，声音怯生生的。

“师姐，这个漏，明天还有吗？”

荏儿没有说话，瞟了眼旁边的孟离。

孟离凑过来笑道：“没啦，这位师姐发达了，明天不做饭啦！”

“哦……那好吧……”

小姑娘失落地走开了。

“孟姑娘，”荏儿挽了下鬓边的碎发，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谢谢你，要不是因为你，我……”

孟离赶紧把手指头放在唇边：“嘘！谢我干什么，反正我不会做这个漏，她们明天想吃也吃不到了。”

荏儿感激地看了孟离一眼。

忽然，罗樱出现在二人面前。

“师妹，你今日的菜做得很好嘛。”

荏儿脸一红，也不敢看罗樱，点点头想要拿着空盆回后厨。

“站住！”罗樱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我让你走了吗？”

荏儿只得又转回来。

“当日就能得到秦师父首肯放离后厨的，你是第一个。”罗樱轻蔑地笑着，“不过，她放你离开，不代表你就可以真的离开。”

荏儿低着头道：“大师姐还有何吩咐？”

罗樱哼了一声：“明日接着做这个菜，一直做到我说不用做了才可以。”

荏儿吓得猛然抬头：“大师姐，我……”

“你什么？是想在你的海棠上多生两片叶子么？”

孟离拿着大勺，咚的一声，使劲磕了一下菜盆。

“大师姐，后厨应该是秦师父说了算吧？什么时候你也要过来插嘴了？”

罗樱瞪着眼睛：“怎么？孟掌门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