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
俞开阳听了孟离的遭遇,唏嘘不已。
“那日辛掌门从渝州回来,同我说起此事,我还不信。”他叹了口气,“没想到竟是真的。”
孟离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拉成一条线,显得有些萎靡。
“我也不信……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混这么惨,明明也没招谁、没惹谁的。”
俞开阳看着孟离身上那件芳菲堂的制服,无奈地笑道:“像玄戈你这般特别的姑娘,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了。他们当你是威胁,你就算不主动去招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的。”
孟离“唉呀”一声,把脸埋进手掌心。
八谷问道:“可是俞长老,你是怎么到麋食庭来的?”
俞开阳摆摆手:“嗐,什么俞长老,我早就不是什么长老啦……”
“那叫开阳仙君?”
俞开阳的手摆得更厉害了:“自打被掌门师兄逐出灵曜峰,我就是个废人了,哪还能担得起这一声开阳仙君啊……”
八谷没主意了。
孟离看出俞开阳脸上的落寞,忽然微笑道:“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俞大哥吗?”
其实这一句话说得有些没大没小,毕竟俞开阳比叶玦还要大上那么几岁,孟离刚说完就感觉似乎有些冒失了。
没想到俞开阳竟爽朗一笑,道:“好啊!玄戈要是不嫌弃我是个废人,我倒乐意当玄戈的大哥啊!”
孟离看着他温暖的笑,心中替他不平,越来越觉得吴遥思真不是个东西,连这么好的人都要算计。
俞开阳道:“玄戈,我听你刚刚说,你差点死在慕堂主手上,还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孟离点点头:“是啊,我还掉进了一条河里。”
俞开阳低头看着自己交叠在桌上的双手,犹豫半晌道:“那……你有没有看见河岸上,有一个姑娘?”
“姑娘?”孟离神色一凛,“你是说,孟婆?”
俞开阳点点头。
孟离更惊:“你也见过她?那这么说,你也差点死了?”
“是啊,那日我从灵曜峰下山,觉得再无颜面活在这世上,便想着剖去灵核,一了百了。”
他的双眸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当时我把刀插进胸膛,却没感觉有多痛,只觉得很冷,然后就发现自己掉进了一条血河里。”
“水里面红红的,辨不清方向,却也并不呛进鼻子里。当时我就知道,我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魂魄去往阴间,忘川之水根本就淹不到我。”
孟离听到这里,感觉有些奇怪,因为她当时是漂在水面上的,而听俞开阳的意思,他似乎是沉在水里。
不过,俞开阳似乎深深陷入那段回忆之中,她不忍心打扰,便没有做声。
“我闭着眼睛,被河水推着缓缓向前,忽然感觉腰间似乎多了个什么东西,然后,我就被拖上了岸。”
“拖上岸?”孟离有些惊讶,“孟婆主动拖你上岸的?”
俞开阳点点头,苦笑道:“她问我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就这么想死。我说,我在阳间已没什么好眷恋的了。她却说,世人都有羁绊,哪怕是和尚。我这般不管不顾,实在是太辜负。”
孟离暗自感到好笑。
这个孟婆,想活命的人她不救,想去死的人,她却偏要给拉回来。
俞开阳接着道:“我当时一心求死,哪里听得进她半句,便转身又要往忘川里跳。谁知她竟抡起手杖,在我背上重重一击。再然后,我就看见辛掌门边擦汗边看着我笑,说我命可真大。”
他抬头向山坳里的房子望去。夕阳的落晖给本就金黄的银杏镀上一层金边,扇子似的小叶子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从那以后,我便没有轻生的念头了。孟婆说得没错,辛掌门待我亲如兄弟,我不能辜负。”
俞开阳神情坚定,孟离却目光游离,因为她始终惦记着孟婆的事情。
“俞大哥,你离开忘川之前,孟婆还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什么?”
俞开阳思考片刻,摇头道:“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些关于羁绊之类的事情。”
孟离道:“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当时可是好一顿求她,她才答应把我捞上来的。还说要我日后再下去的时候,要去报答她。”
“报答?她要什么报答?”
孟离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啊,她又不说。你说她一个孟婆,不在奈何桥边给人煲汤,老去忘川那转个什么劲儿啊……”
八谷插嘴道:“哎呀,也幸亏孟婆当时在忘川,不然我就再也看不到师尊了。”
孟离摸摸八谷的脑袋。
俞开阳忽然”咝“了一声。
“哎?我记得她好像说过,她在等一个人。”
“等人?”孟离有些惊讶,“等什么人?”
“好像是……”俞开阳拍拍石桌,“好像是月老!”
孟离和八谷异口同声:“月老?!”
“嗯,没错,就是月老。我后来回想起她当时的样子,也觉得奇怪。她那神情,似乎是在恨月老。可那恨里,又好像杂着些别的什么……”
孟离暗自咂嘴。
我的妈呀,孟婆要的报答,该不会是让我把月老给她带下去吧?
八谷看着天边的夕阳:“师尊,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孟离点点头,起身对俞开阳抱拳道:“俞大哥,你多珍重,等我把这一身脏水洗净,一定再来看你!”
俞开阳也抱拳道:“玄戈气魄不凡,他日定成大器。不过,我在麋食庭的事,还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俞大哥放心!”
孟离顿首,转身便要离去。
“哎哎,玄戈慢走!”
孟离回头:“俞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俞开阳搓搓手,温暖地笑着:“你这一去,我们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不如,我再给你烧一盘糖醋排骨吧?”
孟离一愣,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芳菲堂已经是半夜。
穹顶之上,月明星稀,海棠花依然在静静地落着花雨。
芳华盛会要举行三天。此刻,来宾们都已经回客房休息去了。芳菲堂的山谷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也没有鸟鸣,似乎都在为明日的活动养精蓄锐。
孟离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弟子房门口,转身对八谷道:“行了,见也见了,你回家去吧。”
八谷不舍地咕哝着:“师尊,你什么时候也能回家啊……”
孟离叹了口气:“怕是要等师尊找出真凶,还我清白,我才能走。”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真凶啊……”
“这我也不知道,”孟离耸耸肩,“要是连他都找不到,天下就没有人能找到了。”
八谷眼巴巴地望着孟离:“那他要是一直都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