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你！”

像丢垃圾一般，孟离被一把甩进了牢房。

她坐了起来，发现身处的这间牢房，除了更加阴暗冰冷、鬼气熏天之外，跟阳间的牢房竟然差别不大。

她没下地狱，因为地狱都是给生前作恶的人设置的。犯了什么样的恶行，便要被关进指定的地狱，一个萝卜一个坑，严丝合缝。

而孟离，生前并没有犯什么大过，反而是死后搅了地府个天翻地覆、鬼泣神哭。正常的鬼哪有这个胆子，所以也没有先例。

十殿阎王商量了半天，都说自己掌管的地狱里没有适合的位置。结果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应该把孟离放在什么地方。

但搅乱地府秩序肯定是很严重的事情，必须要严惩，所以，只好先把她关在第十殿的监牢里。

第十殿的监牢，平时都是用来关那些等着去投胎的捣蛋鬼，只是做个临时打压的工作，连个像样的刑具都没有，对于孟离这种重刑犯来说简直是舒服透顶。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并没有心思想这些。

她靠墙坐着，怔怔地望着牢房的栅栏出神，心中平静而凄凉。

玉笛在她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从左手递到右手，从右手又递到左手。

她其实已经悟出魂魄的灵力池所在，那是比肉身的气海丹田还要广阔一万倍、强大一万倍的所在。再加上她有神兵在手，别说阴差，就是这地府所有的怨鬼冤魂都加起来，可能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可是，打赢了又怎样呢？把地府平了又怎样呢？

还阳的路已经封死，她回不去了。就算是十殿阎王网开一面答应她让她去投胎，没了生前记忆，她再也不是她，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真凶尚未归案，阳间不知道还有多少血债在等着她。洗得了一时，洗不了一世，求生的本能和对旧人的眷恋让她想要回去，然而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却又让她感到疲惫。

算了，没意思，就这样吧。

窗外无月，也没有星光，永远都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那颜色让人想到干了的尿布片子、枯枝败叶沤到发臭的水沟，还有，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顽固在白衣服上的血。

孟离深深叹了口气，她看着手中的玉笛，冷冷地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倏地扔了出去。

笛子落地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叮叮咚咚的磕绊声，碌碌地滚到一个人的脚边。

“……这是你带进来的？？”

一个惊诧的声音在栅栏外响起。

孟离抬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她只道是来带她下地狱的，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头一低，脖子伸得老长，一副“快来把我捆走吧”的架势。

“你这是做什么？”那声音里带着疑惑，脚步声也接近了。

孟离感到很奇怪，却没有抬头，因为她也不需要抬头，那个说话的人就已经来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竟是那日分别的小矮子。

“大哥？你怎么也进来了？”她虽然惊讶，却也没显得多兴奋。

不过是短暂的过客。第十殿这个小小的惩罚所，即使是这小矮子犯了过被关押，也不会关太久的。

没想到小矮子竟压低了声音，踮着脚凑到孟离肩膀边上。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救我？”孟离抬了抬眼皮，“救我干什么？”

小矮子万万没料到孟离会是这个反应，急得直搓手：“救你干什么？你是好人，好人不应该没法还阳，更不应该下地狱，不然这世间就都是坏人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样的呢。”孟离被小矮子的改编逗得想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我若是告诉你，在人间，我是人人喊打的杀人凶手，身上血债无数，屠戮百姓、诛杀同门、欺师灭祖，什么罪大恶极我干什么，你还觉得我是好人么？”

“你干过这些？哼，我不信。”小矮子摇摇头，“你要是真干过这些，早先进来的时候就该下地狱了，怎么会来第十殿呢？”

“是不是真的干过又能怎么样？悠悠众口，黑的白的，都是他们说了算。是也不是，不是也是了。”

“所以你就放弃了？”

“不然呢。”

“那你救的那两个人呢？你不想再见他们了吗？”

“呵，连这你都知道了。他们，一个是污蔑我的帮凶，一个是我欠了债的债主。欠的债要还，承诺别人的事要做。”

“那你就没有其他想见的人了吗？”

“……”

有，当然有。

小矮子看穿了孟离的沉默，走近一步：“你不想见他了吗？”

“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孟离的声音里满是失望，是对自己的失望。

“他若是对你，也是你对他一般心意，什么麻烦不麻烦，都是没有的事。相信我，他还愿意被你麻烦呢。”

孟离苦笑：“天下会有这么傻的人？”

“天下的痴男怨女都傻。”

“他可不痴。”

“那只是你这么想。”

孟离无奈地看了小矮子一眼：“没想到大哥还是位过来人。”

小矮子神情却很严肃：“不仅是过来人，还是明白人，大哥的眼光从来没错过。你是好人，好人下地狱那是要遭天谴的。”

“谁遭天谴？我下了地狱，还不够吗。”

小矮子不接这茬，他看着孟离心如死灰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好人就因为是好人，所以才会被坏人盯上。他们看不惯你的好，想拉你下水，大家一起作恶才算顺意。你不愿同流合污，要以死明志，那更是遂了他们的心啊！”

“呵，有什么不好？眼不见为净。”

“那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你是干净了，那些你牵挂的人，他们还在那世上对抗污浊，甚至要替你报仇。你忍心看着”

“……”

小矮子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笛：“能带东西下来的，都不是普通人，更何况这东西本身也绝非俗物。”

“大哥知道你是有本事的，而且是有大本事的，外面那些侥幸从你手下逃脱的阴差不会说谎。”他拉起孟离的手，把笛子重重拍在她的掌心，“你有本事，若不去做点什么，岂不可惜？”

“有什么可惜？我能做什么？”

“去把那些该下地狱的人送进地狱啊！”小矮子的手把孟离握得很紧，“地狱还空着呢，恶鬼都在人间逍遥。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完了你，又去吃别人吗？”

孟离看着情绪激昂的小矮子，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鬼是不是莎士比亚。

不过，他话说得不错。

她孟玄戈一生离经叛道，什么至高权威、什么伦理纲常，她通通没有放在眼里过。她认为是对的，就算排除万难也要追求，她认为是错的，就算剥皮抽筋也绝不服输。

她力量弱小，常常被人像打地鼠似的一锤子揍扁，但下一秒她又会在其他洞口冒出头来，还气焰嚣张地做鬼脸。

这才是她啊，死了又何妨？就算是做鬼，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并站在敌人的坟头上大喊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她看着手中的玉笛，那泛着温润光泽的神兵，眼中的光也渐渐亮了。

小矮子看到她脸上表情变化，知道她改变主意了，便催促道：“快走吧，我用你给我的钱，买了不少阳间烧给城隍的贡品，把那些看门的阴差都引开了。要知道，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可是稀罕玩意。”

“然后你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这牢房戒备也太松了吧。”

小矮子神气一笑：“这就是长得矮的好处啦，他们根本都没看见我进来，快走吧。”

孟离猫着腰，跟着小矮子在牢房里左右闪躲、穿梭不停。虽然阴差都不在了，但还是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犯人的视线。

出了监牢，小矮子在门口抓起一只来时准备好的木桶，递给孟离。

“把这个扣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