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呵。”

孟婆嘴角向下耷拉着，从鼻子里轻蔑地哼笑一声。她走到小桌旁，看着上面三只碗，有两只已经空了，还剩下一只，里面盛着满满一碗黄而清冽的孟婆汤。

孟离看她望着那只碗不说话，以为她要让自己把那碗汤灌下去，便轻手轻脚地翻过身，打算趁她不注意爬到别的地方去。

孟婆却好像背后长眼似的，低喝一声：“你要去哪？”

“我……”孟离爬了一半，手还像动物前爪似的停在半空，“我想上厕所……”

“什么？”孟婆回过头，一脸诧异。

孟离马上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翻身站起来：“你看，这你就不懂了吧。厕所呀，就是茅房。我要去茅房，把肚子里不干净的东西都放出去，要不然你一会儿吃我的时候，吃到肚子，一看里面这么多……哎呀，好恶心哦……”

她掩着鼻子，眉头也皱起来，好像真的闻到臭味了一样。

孟婆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盯着孟离，好像在怀疑这个鬼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看你是吓疯了，连这种荒谬的话都说得出来。”

孟离瞪着眼睛：“哪里荒谬了？吃喝拉撒不是人之常情吗？上茅房都不让，一看你们地府就遵循不人性化管理的原则。”

“是啊，吃喝拉撒是人之常情。”

孟婆把“人”字咬得极重，却又极鄙视，好像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东西。

孟离这才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是鬼。鬼连吃喝都不用，何来拉撒？她刚刚那句话的荒谬程度不亚于瞎子点灯、哑巴唱戏。

“再说了，谁说我要吃你了？”孟婆渴望的目光在孟离身上肆意流淌。

孟离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不禁双手抱胸：“不吃我？难不成你是要非礼我？靠阴阳交合来保住自己的青春美貌？可咱俩都是阴啊，你非礼我，说不定让你老得更快呢！”

孟婆对她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自我申辩感到好笑：“消耗你来保持容貌，岂不是大材小用？”

“那你要拿我干嘛？”

孟婆略略勾起嘴角，竟从宽大的袖子中，抽出了一根几尺长的棍子。那棍子的顶端中空，里面有一团紫色的火焰幽幽地跳动着。

“要你，是有大用处的。”

孟离对那根棍子有印象，是她上次落在忘川之中，孟婆打捞自己时用的那根拐杖。

“木属灵核的力量非常，若我能将你炼成魂丹服下，便可将你的力量为我所用。到时，任是谁也不能拦我。”

“拦你干什么？”

孟婆没有再答，她抡起拐杖，直将那团紫色的火焰朝孟离头上劈去。孟离吓得浑身一紧，拔腿就要逃走，却感觉到那团火焰有一股极强的吸引力，生生要将她吸进去。

身边风起，亭子上的茅草刷啦啦地躁动起来。两边的彼岸花也齐齐地朝火焰那边倾倒，几根花瓣坚持不住，嗖嗖地飞进火焰，转眼焦土。

孟离弓着身子，脚掌狠狠地抠进地里，挖出两道平行的深沟。她勉力扒住亭子的栏杆，一根一根地向前爬，咬牙抵抗身后的那股吸引之力。

“孟婆！”她龇牙咧嘴地喊着，“你再不住手，亭子就没了！锅也没了，汤也没了！”

孟婆笑道：“你心疼汤？那还不松手？”

“又不是我喝！”

孟离抱着柱子，猴一样地紧紧箍在上面，缩成一团。她听到孟婆的脚步声在走近，感觉背后的吸引力在增加，浑身的皮都在不住地颤抖，就快要被扯下来，只剩一个肉条挂在栏杆上做腊肉。

身边的一切都在呼呼地咆哮，像是在刮龙卷风，凡是能连根拔起的，全都被那团火苗吸进去了。

孟婆一头青丝披散，在狂风中凌乱地舞着，眼中闪烁着大功即将告成的兴奋和凶狠。

“孟离，放手吧！”

“不放！难道要被你变成混蛋，吃下去再拉出来吗！”

“在我体内，你不会消亡。我快活，你便快活，我逍遥，也是你逍遥。我们一起，把这世上所有该死的人，通通送进地狱，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谁该死，谁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

“我在这桥上守了万年，就等这一天，我想说了算，我便说了算！”

孟婆一声爆喝，火焰里的风骤然变大。孟离的指甲抠进柱子里，却再也控制不住，一根一根地脱开了。

就在最后两根手指即将被拔出时，忽然一道红红的光从孟离的袖口钻了出去。还没等看清是什么东西，一根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小孟，别闹了。”

紧接着，孟离便感到身边渐渐风止，茅亭花草也停下了抽风一样的扭动。她缩着脑袋，想抬却又不敢，借着余光看见一个红衣服的老头弓着腰，站在孟婆的面前。

月老？

这老头什么时候跟我下来的？难道是他那天给我的那根红线？那怎么现在才出来？！热闹很好看吗？！！

“是你？”

孟婆先是一愣，眼中划过一丝惊喜，随后那道惊喜又变成恼怒、羞愤，像两团火焰腾地在眼窝里燃烧起来。

“你还敢下来？！”

月老叹了口气：“你生我的气，我不怪你，但这丫头是无辜的，你何必为难她呢？”

“呵，你可怜她？”孟婆的目光冷若冰霜，“一个为了成仙，连自己妻子都不要的人，现在居然在可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

“无足轻重”这四个字对于孟离来说颇有些刺耳。她虽然在整个修真界确实没什么地位，但她好歹大闹阴曹地府，杀了阴差无数，放走两个生魂，还让十殿阎王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怎么说也是冥界的名人了。

不过，两口子吵架，只要没上升到家暴的水平，她一个外人总是不好过问，也就憋着一口气没吭声。

月老的眼神黯淡了，他摩挲着手中的拐杖，嘴角泛着一丝悠长的笑意。

“小孟，你还记得吗？那年我进山去找仙人，结果被树妖缠住了。树妖上的藤蔓有碗口那么粗，把我勒得死死的。也不知道你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胆子，竟然拿着家里的斧头就冲过来，那猛劲儿，把树妖都给吓愣了。我趁它愣神的功夫，一剑刺进了树心，这才把它给制服了。”

他抬起头，眼神温润地望着孟婆手里的拐杖。

“我说，家里的桌子腿松了，不如用这树妖打一套桌椅。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孟婆别过脸去，神色依旧冷冷的：“不记得。”

月老似乎浑不在意，依然温润地望着那根拐杖：“那句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你说，打了桌椅，也不过只是吃饭的时候能用。不如打两根拐杖，等咱们俩老了，走不快了，就能拄着拐杖去看日落了。”

他微笑着，眼里仿佛有两团小亮点，像是落日的倒影。

“你最喜欢看日落了，每天都要看，冬天冷得结冰要看，夏天热得冒火还要看。你说，看日落的时候，能想起我。你说，不徐不疾的落日，像我不温不火的脾气。”

孟离低着头偷笑。

想不到这俩老头老太太还挺浪漫。

不过，这一口一个“小孟”，总是让孟离一身一身地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