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离朝涟漪阁的方向狂奔，一路上倒了菜篮子，翻了饭桌子，碗盏尽碎，簸箩横飞，所过之处，惊叫连连。

八谷也来不及跟这些人赔不是，一路跟着孟离，若不是他知道她要去哪，险些把人跟丢了。

涟漪阁大火熊熊，黑烟在狂风的助威下，与黑云滚在一起，几乎挡住了半边天。雷声隆隆，像压低了嗓音的怒吼，只待猎物露出破绽，便要将万物吞入腹中。

孟离终于跑到涟漪阁，见门口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却没人灭火。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打水救火？！！”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一个火师站出来说话，“该想的办法我们都想了，可这火邪门，无论我们怎么扑都扑不灭啊！”

另一个火师提着个空桶道：“而且不知为什么，这门我们好几个大老爷们都推不开，推不开门我们进不去，水不浇在着火点上也不管用啊！”

“废物！”

孟离看看紧闭的大门，祭出玉笛纵出灵力虚空一劈，一股能量波携着热浪向四周荡去，掀翻了一众百姓。

咔嚓一声，大门四分五裂，孟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阁内莲池已化作一片火海，莲叶莲花尽皆焦土，火舌疯狂舔舐着廊柱立木，剧烈的噼啪声甚于鞭炮骇人。原本华丽的帷幔已烧得分毫不剩，舞台中央的屏风残破得全是焦黑的大洞，火焰若唇舌，狰狞如兽口。

“荏儿！三娘！”

孟离捂着口鼻冲进火海，大火立刻像闻了血腥的猛兽，迅速将她包围，舔上她的衣角。浓烟呛鼻，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但这一咳嗽吸入的烟尘就更多，焦糊味儿里还掺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肉味儿。

火势汹汹，烟尘弥漫，阁里的一切仿佛陷入虚幻，在热浪的影响下如波纹一般动荡。

孟离努力朝四周望去，想找到一点生命的迹象，余光却忽然注意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

她抬起头，却见一个女子被长绳吊在房梁上，脖子歪在一边，已经断掉。身上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面目也已发黑。

这时，楼顶传来一阵恐怖的断裂声，绳子陡然崩断，尸体轰的一声掉在孟离面前。

孟离去看那尸体的脸，顿时浑身发冷，血液倒流。

是林三娘。

“三娘！！”

站在门外的人见门已破开，赶忙去端盆提桶，拿着湿布帘子抽打起火处。八谷见孟离站在火里，忙抓起一条湿布帘冲进火场，将布帘盖在孟离身上。

“师尊！你的胳膊！”

由于火势太凶，孟离的手臂已经被燎得起了水泡，伤口周围也开始发白蜕皮，残余的衣服像被火烤化了似的，粘在皮肤上。

八谷吓得不轻，抱住孟离的腰往外拔去。

“师尊！我们快出去啊！师尊！”

孟离挣扎，与八谷撕扯着，喊道：“她们……我得去救她们！”

“那也要先把火扑灭啊！你这样，她们救不到，你自己先烧死了！”

“不行！她什么都没有了，抵不过这大火！”

孟离心焦如焚，一把将八谷推开，疯了一样地往二楼冲去。

“师尊！”

八谷刚想跟上，突然一根梁木倒下，随即呼啦一声，墙高的烈焰挡住他的去路。

通往二楼的楼梯已烧得不剩几块横板，像一条火龙，斜插在两层楼之间。一个人形的东西覆在楼梯的栏杆上，面目已烧得全非，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一点金色将好像头发一样的东西牢牢固定在扶手上。

孟离认得那金色，是那日跳舞的女子头上的金步摇。

她心下大骇，下意识地倒退半步，背后咔嚓一声，一根木梁断裂倒塌，几乎砸中她的后脑勺。

“荏儿……荏儿！”

孟离被这一声巨响吓回神来，顾不得楼梯几乎已被烈焰吞没，借着剩余几块木板的力，飞身直上，烧焦了几缕头发。

她疯了一样地跑到荏儿的房间，一脚将房门踢碎。只见里面浓烟滚滚，但火好像并不怎样猛，似乎还没有烧到这里。

“荏儿！！”

她嘶吼一声，手胡乱在眼前挥舞，想把烟驱散，可外面风起，烟越来越盛，屋内竟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孟姑娘……”

孟离浑身一激灵，摸索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去，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荏儿。

“你等着，我救你出来！”

孟离抓住荏儿的胳膊使劲往外拉，没想到却引得荏儿一阵剧烈哆嗦。

“你怎么了？没事别怕，我马上带你出去！”她抱起荏儿的上半身，想把她拖出来，荏儿却无力地挣扎起来。

“孟姑娘，你别……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不行，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

孟离扶住荏儿的腰，刚想用力往外拖，却忽然感到手掌底下湿乎乎的，最柔软处，好像还有一个棍子样的东西直插在里面。

“这……”

“孟姑娘，我中了短箭……撑不住了……”

“谁……谁干的？谁干的？！”孟离目眦尽裂，红血丝布满双眼。

荏儿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来不及了，孟姑娘……你就听我的吧……”

孟离颤抖着抱住荏儿，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好，你说。”

荏儿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只丸子，伸到孟离面前，虚弱道：“这叫……易颜情断花……捏碎它……你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易颜……什么……我要这东西干什么？！”

“你快拿着……你用得着……”荏儿把丸子塞到孟离手里，“切记……用了之后，不能与心爱的男子有……肌肤之亲……否则……咳咳……”

“否则什么？”

“否则……你将变回原来的样子……修为也只有……只有……”

荏儿的声音渐渐听不见，只剩一点微弱的呼吸声，嘴唇微微颤动。

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怎的，孟离的双眼噙满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黑色的沟壑。她将耳朵贴近荏儿的嘴唇，一点点夹着杂音的破碎的话，零零散散地飘进耳朵里。

“若要……恢复……需待三个……三个……”

荏儿的呼吸停止了。

……

孟离的身体无声战栗，一开始只是轻微抖动，渐渐地，却越抖越凶，好像一头恶鬼就要破出来一样。

楼下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开始搬移木梁。紧接着，窗外刷的一声巨响，像是天上掉豆子，纷纷击打在残损的楼面上。

风破窗而入，冰凉的雨砸在孟离脸上，与烟尘的乌黑搅在一起，将她的脸画成罗刹。

“师尊！”

八谷忽然跑到门口，看见屋里的景象呆住不动了。

“师尊……你……”

“她死了……”孟离的声音干哑得可怕，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师尊……”

八谷小心翼翼地迈进房间，看窗外豪雨无情地打在孟离身上，柔声道：“师尊……火灭了，我们先下去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孟离没有说话。

八谷见孟离不动，也不忍碰她，只好站在窗前将湿布帘在背后撑开，为孟离挡住一片雨。

残余的水珠顺着孟离的碎发滴落，在地上殷出一圈墨色的花。

“为什么……”孟离喃喃自语。

八谷问道：“师尊，你说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人是她……为什么好人从来没有好报？！”

“这……”

“为什么死的不是吴喑那个老狗！”

“师尊……你别生气，好人是会有好报的，你看我们都是好人，我们都……”

“我们有好报吗？！”孟离猛地抬头，身边的火已熄，可她眼中的火却几乎要把八谷灼伤，“门派散了，朋友要么死，要么疯……我们当好人，就是为了被人作践的吗？！”

“门派……朋友……师尊，门派没散啊，不是还有我，还有李荷，还有……”

“才几个人，也好意思叫门派？哈哈哈哈……”孟离把荏儿的尸体放在地上，双目闪着红光，狰狞地笑着，“我不要做好人了，要做坏人，把那些欺负我、糟蹋我的人都杀光！他吴喑，就是第一个！”

八谷见孟离要发狂，忙指着荏儿道：“师尊！你醒醒！你这样，荏儿姑娘死不瞑目啊！”

“我这样做，才能让她瞑目！”

“师尊！！”八谷扑通一声跪下来，“这件事未必与浴日宫有关系，我们要好好查明真相，才能真正给荏儿姑娘报仇啊！荏儿姑娘她那么好一个人，肯定不希望你胡乱伤人的啊！”

“真相？真相有那么容易查明，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冤魂了！”

“这……”八谷一时语塞，一双灵鹿似的眸子飞快闪动，“我们还有叶长老，我们可以去找他帮我们！”

“……”

是啊，师尊马上就是灵曜峰掌门了，能调动的资源更多，到底谁杀的人，谁放的火，他一定能帮我查清楚。

孟离眼睛里的红渐渐退了下去。她拔下插在荏儿小腹上的短箭，塞进了怀里。

“师尊……”

“说……”

“明日就是叶长老的掌门继任典礼了，我们……还要不要去啊？”

孟离沉默半晌。

“去……”

“还去啊……”八谷有点为难。

“答应了师尊，自然要去。”

“哦，那好吧……”八谷看着孟离手臂上的伤口，“那我替师尊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孟离看了

一眼荏儿的尸体，“我自己来就好。你替我把荏儿和三娘葬了，要快，弄好了我们连夜上路。”

“啊？你不亲自……”

“她们既然已经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谁葬都是一样。造坟立碑，不过是留给活人的念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