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窗外寒气逼人。家家户户院门紧闭,全家人围坐在小火炉旁说说笑笑,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一日便就这样结束了。
蠡县县衙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院中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春节已过,元宵佳节即将到来,但那种气氛却早已传遍每个角落。
酒过三巡,菜未多动,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筷子,这种场合自然不能放开吃喝,否则岂不是乱了分寸、有伤大雅?可如何是好?
不大会的功夫,黄侍郎与按察使周越便在几名随从的陪同下离席,樊文予急忙跟在身后,按察司副使与保定知府也纷纷离去,只留下六品的刑部主事。
其他人见状放开许多,头头们都走了,他们就可享受一番。
当然,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免得互相尴尬。
片刻后,屋中说笑声高了起来,邻桌间或许并不熟悉,但同桌而坐者大多来自同一个衙门,自然要熟悉许多。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不少人开始划拳猜酒,也有人默默低头吃菜,如此一桌佳肴,岂有浪费的道理?
仲逸无心酒菜,更无暇顾及樊文予,他只听的耳边阵阵嘈杂声响:说笑之声、碰杯之声、客套之声
黄侍郎那一句“本官也与你们蠡县也是有些渊源”,没想到这个渊源就是自己曾是陆本佑的老部下,而陆本佑祖籍正是蠡县陆家庄。
仅此一句之后便没了下文,大家继续吃喝,谁也没打听陆家庄之案到底是为何?如今又是什么结果?
黄侍郎没有继续说,大家自然也不必问。不过仲逸心中却听的真切:黄侍郎说的每个字他都细细琢磨,就目前情形来看,这位昔日的刑部小官,如今的三品侍郎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是,如何才能从这位刑部大员口中问到更多的讯息呢?”,仲逸若无其事的夹着筷子,旁边的李序南与沈尘偶尔向他碰杯,他只得回敬,如今这种场合无人在意他这个无名之辈,只要敷衍应付场面即可。
这时,县丞李序南举杯提议:“樊知县去了隔壁,咱们必须要替他招呼好诸位,无论如何也要向刑部与按察司的那两桌去敬杯酒才是”。
知县不在,就属他这个品县丞最大,李序南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主簿、典史还有沈尘的响应,仲逸自然也不例外。
首先来到的是刑部主事桌前,黄侍郎带走一帮人后,这一桌就剩他与按察司的一名同为六品的属官。
李序南率众人急忙举杯,仲逸趁机打量着这位同为刑部主事的六品官:此人个头不高,肤色黑黑发亮,不知道是不是不胜酒力出汗的缘故,不过近距离接触可断定:他的年纪超过四旬。
一番客套敬酒之后,众人再次举杯,三杯热酒下肚,李序南才带着众人走向另外一桌,仲逸细细看着这位主事大人,只见他重重坐了下来,看样子确实不胜酒力了。
轮番敬酒之后,不少人已出现微微醉意,几个年长者便起身告辞,大家更随意了些,几个豪饮者再次叫人上酒,看样子这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
一向以文采见长的李序南也招架不住这番阵势,但身为县丞,樊文予此刻又不在,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去,只得呆坐在那里。
谁知按察司一名属官将他与主簿、典史拉到邻桌共饮。
李序南连连叫苦,沈尘急忙欲作陪,却被仲逸拦住:有王主簿与曹典史,你去凑什么热闹?人家都是有品有职的人物,咱们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沈尘满脸堆笑,却毫不在意道:“好好好,他们喝他们的,老哥陪你还不行吗?反正今儿个高兴,邹家命案真凶抓到了,香雪他们几个总算是不被冤枉”。
“当然,最高兴的”,沈尘补充道:“最关键是只要樊知县没事就好”。
沈尘说话虽稍有不利索,但仲逸清楚他的酒量,再喝半斤也是这个状态啥事没有。
听的此言,仲逸故作为难状:“那也说不准,没听黄侍郎说吗?此事朝廷还要再议,没那么简单”。
沈尘望望四周,将脸上凑上去道:仲老弟,别以为我不知道,此次抓捕流寇,樊大人那可是整个保定府的头功,朝廷不也是有功过相抵这一说吗?
仲逸微微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流寇之事主要是布政司与都司部署,这邹家命案可是刑狱,还是刑部说了算,要说功过相抵,那也最好是刑狱之事”。
沈尘眉头微微一皱,而后突然笑道:“那抓住邹荫算不算刑狱?还有那个知府衙门的管事?”。
仲逸再次压低声音道:“说来说去,那还是同一件事,眼下有另外一个案子,若能将此案查实,那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而且正是刑部与按察司主管的刑狱之事”。
“哦?眼下还有这等好事?”,沈尘放下手中的酒碗,他立刻来了兴致:“你快说说,什么案子?最近也没听说蠡县有什么大案呀?”。
仲逸环视四周一番,见众人喝的正欢,他轻轻用手指着刑部主事那桌,微微道:“看到了吗?他可是刑部主事,当年陆家庄的谜案他一定知晓一些,方才黄侍郎不是说了吗?自己都是陆老爷子的属下”。
沈尘寻声望去,而后快速将目光收回,还是不解道:“看他的样子好像喝多了,我们这样去打听不好吧?再说了旁边还坐着按察司的人呢”。
仲逸一脸轻松状的笑道:“这有何难?待会你去给旁边那位敬酒,我趁机问问那位主事大人,我刚才看过了,人家那是故意压着,除了敬酒回酒就没喝几杯,保证心里比你都清楚”。
沈尘微微皱眉,使劲在头上摸了几把,而后突然睁大眼睛,话到嘴边却压低了声音:“对,就这么办,若是能将十九年前陆家庄的谜案告破,我沈尘这辈子也值了,蠡县所有历任的捕头的里,也没人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就这么干”。
二人一番商议之后便缓缓来到刑部主事身边,沈尘一番客套恭维,将旁边那位按察司的六品文职陪的兴致正高,照这么喝下去,估计连自己的爹娘都认不出了。
同样一番客套之后,仲逸便开口道:“主事大人,不知黄侍郎方才所说的本县陆家庄之案,你可知晓?实不相瞒,虽说此事时隔多年,但毕竟在这蠡县地界,我们樊知县也想为朝廷出份力,今日才知陆主事竟是黄侍郎的同僚,所以这才想打听一下”。
若是在其他场合,或是事发当年,有人提起此事那势必会令人大吃一惊。可如今时隔近二十年,况且黄侍郎又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位主事大人对此也就不足为怪了。
他环视四周,而后叹口气,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本官刚刚到刑部,并不认识陆主事,只是后来听说他就是刑部之前的六品主事。陆主事一家全部失踪,行凶者却一个也没抓到,之后便没了下文”。
仲逸有些失望道:“那刑部就没有什么传言吗?”。
这名老主事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本官看你年纪不大,且也是为知县分忧,这才与你说几句。不过要提醒你:若是想在这衙门办差,可千万不要将传言当回事,若是传言能破案,那还要刑部干什么?”。
果真是衙门高了难说话,方才还好好的,转眼间却这幅德行,此时不是办差,事关自己的身世,仲逸只得挨着头皮听着。
见仲逸不言语,那名老主事便继续道:“有功最好,但起码做到无过才行,一味的好大喜功就会惹来大祸。你们也不想想,时隔这么多年的一桩谜案,岂是打听几句就能解决的?”。
仲逸:
老主事望望四周,默默道:“黄侍郎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当年他在陆主事手下当差,这本来就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如今来蠡县提这么一句,有何不可?
时隔这么多年,有多少还记得当年的事?若是真能破案,何至于等到现在?”。
见老主事正欲离去,仲逸却不知所措,那人却淡淡一句:“好了,时间不早了,本官也告辞了。年轻人,我奉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要打听,也不能打听”。
望着老主事的背影,仲逸心中极为不悦:怪不得师父说去京城并非上策。今日这么好的机会都碰一鼻子灰,若贸然前去京城,那果真要坏事了。
“这个老头真是太精了,走的时候只是微微向沈尘他们打个招呼”,仲逸想着:“估计他早就看出来自己用沈尘拖住按察司的这位了”。
一个六品就如此厉害?那黄侍郎岂不是要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