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你少小经历磨难,后捐纳入仕,虽是翰林院文官,但却两次领了皇命,此次或许也是:有惊无险、有难无劫”。
晚饭后,仲逸实在闲来无事,再次向他的邻居倪庚辉找起话题来。
不用说,这个话题自然是求你卜一卦。
原本以为是消遣打发无聊时日的,谁知这老头细细盯着仲逸看了半天,之后双眼微闭,嘴里念念叨叨,而后又突然睁眼。
之后,便是这番言论。
“老头,说说看,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仲逸笑道:若这也叫算命的话,我也会。
于是他模仿老头的语气道,念叨起来:倪庚辉,原大理寺左寺丞,科举出身,喜欢推演,只因身陷一桩大案而入狱。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狂妄的年轻人,竟当卜卦推演之术为儿戏,连皮毛都未学会,就在这里大言不惭”。
倪庚辉如同受了莫大的委屈,气的真哆嗦:只有人说出起占卜之术,只有有人在他面前显摆,他就是这幅模样、
这算不算维护行业的尊严呢?
咳咳,训完仲逸,老头轻轻嗓子,开始他那大谈特谈的腔调:
“虽然你的牢房中布置的是最为舒适的,但毕竟此处没有自由,若从小养尊处优,岂会适应?即便能渐渐适应,但刚进来时,绝无法容忍。
而你,从进来至今,都能处变不惊,应对自如,必是之前受过磨难,否则起码要皱皱眉头的。
在这之前,老夫就听说:朝中有个翰林院出身的钦差副使,之前只是个庶吉士,还去什么博野县办过案子。
而在这之前,翰林院从未有过姓仲的人,从你的年轻及处事风格来看,并非真正的从科举出身。当然,也或许正是因为此,才有了你的不拘一格”。
“如此,不难猜出你捐纳入仕”,老头笑道:这些个狱卒,给他们点银子,或者捡好听的说几句,然后向他们打听牢外发生的事儿,这个不难理解。
果真有两下子,看似疯疯癫癫,实则心知肚明、明察秋毫。
连皱眉都能说的出,这老头的心可真够细,如同有三只眼似的。
“那你说说,我此次入狱,为何是:有惊无险,有难无劫?”。
原本以为漫漫长夜,还有比这样的谈话,更好的打发时间了吗?
但话已至此,仲逸却不能只是为了消遣而交谈。
“老伯,先等等,我这儿还有些酒,虽然剩的不多,还可小酌一番,咱们边喝边谈,岂不是美哉?”。
说着,仲逸将一只小酒壶瓶盖塞住,而后顺手抛到独面的牢门口。
不偏不倚,恰好被老头那细细的双手接住。
“喝吧,放心,没毒的”,说着,仲逸拿起自己剩下的那半壶,美滋滋的来了一小口。
老头用近乎颤抖的手将酒壶拧开,先是用鼻子嗅嗅,而后微微闭上眼睛:在陶醉着。
咕咚,咕咚,两小口下去,老头简直要哭了。
“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酒水了,痛快、太痛快了”。
这么好的东西,不说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它?
“所谓有惊无险、有难无劫,老夫是从两个角度来推演的”。
此刻,老头双腿盘坐在地,与仲逸相对而视,一小壶老酒,如同一剂良药,顿时让他增添活力不少。
“自从你被关入大牢,特殊的待遇便接憧而来:先是那个牢头,之前就派人打扫过这间牢房,此处,既安全、又清静”。
老头自嘲起来:“他们之所以将我关门到这里,就是嫌我整天叨叨个没完,而安排你到这边来,则是为说话方便,或是于那些探视你的人方便”。
不用说:樊文予的特意关照,以及袁大头的好酒好菜,甚至包括锦衣卫千户石成来这里,老头估计都能猜出一二。
或者是看出一二。
“他们之所以如此做,说明他们早已打听过:你犯得事儿不大”。
老头继续道:“现在这些狱卒们都嚷嚷开了,你此次查的是朝廷与鞑靼开战一事的始末。牵扯到某人,但凡战事,无论捷报还是掠夺财物,这些人证多了去了,那些百姓,或者将士,都可作证”。
这个袁大头,当初让他将此事在牢中散布开来,现在看来这小子简直是不遗余力:连倪庚辉这样的老头都知道了,恐怕是在放风的时候,听那个狱卒说的吧?
“那依老伯之见,朝廷已完全知晓仇鸾的罪行?”。
此刻,仲逸不由得对老头产生几分敬意:“老伯果真是大理寺的高人,晚辈钦佩不已”。
“若你办差没有重大过失,朝廷自会有公断,仅凭那抚琴小女子,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老头这架势,简直都有师父的几分感觉了。
“那照这么说,我仲某人还能官复原职?”。
仲逸自叹道:“不太可能,恐怕,要摘到这身官服乌纱了”。
“那喃喃呜呜”。
老头又开始念叨起来,那细细的长如同根根竹筷,直的可怕,细的更可怕。
不经意间,怎么有种想呕的感觉。
“不,不不不,从卦相上看,你此次出狱后:既不会官复原职,更不会被兴师问罪,这一切,自有定数”。
这时,老头双眼突然睁开,嘴里一字一句道:“就如同你来这里一样,躲是躲不掉的”。
“既不会官复原职?又不会被兴师问罪?”。
仲逸竟一时不知何意:“还有这样的事儿?老伯,能否详解一二?”。
“哈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就知道了”。
老头微微道:“以你的才学,参透其中之意,不是什么难事”。
这老头,越发神奇了。
仲逸不由的再了一句:“不知老伯能否算出:我何时才能从这里出去?”。
“这既不取决于你,也不取决于你要查的人”。
啧啧,老头再次抿一口小酒,一脸陶醉的样子:“而是取决于一个人的脸面”。
末了,他意味深长道:“而要挽回这个面子,正是需要时间的推移”。
那一刻,仲逸对眼前的这个老头彻底服了。
“我大明,北有强虏,南有倭寇,朝中又是奸佞当道,若非贤臣良将、深谋远虑之人,是难以扭转乾坤的”。
“咕咚咚”,老头将小壶中所剩的那点酒,一饮而尽。
一滴都不剩。
“老伯莫急,晚辈这里还有呢,还有呢”。
说着,仲逸急忙去床铺底下,翻出最后的那壶好酒。
这,还是袁若筠拿的,他自己都没舍得喝呢。
“年轻人,多谢你的好酒,不过,还是留着明日喝吧?”。
老头微微摆摆手:“相当初,老夫也是年少气盛,也曾想过出入朝堂、指点江山,一心为社稷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可谁又能料到: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喝上一壶好酒?
老头已缓缓起身,那清瘦的身段,有气无力的神态,若非牢中木柱相隔,仲逸真愿上前搀扶一把。
“年轻人,你应是受过某位高人指点,才有如此处惊不变的秉性,其实,你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并不显露而已。
当然,这也是谋者本身使然。
而经此磨难后,你必能更有韧性,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老头长长叹口气:“只是,老夫恐怕没那个机会看到了”。
“老伯,你我在此相遇,也算有缘,你深谙推演之术,想必自能明白其中奥秘”。
仲逸顺手将最后的一壶酒推了出去,趁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推心置腹呢?”。
沉默许久,老头终于收住那才迈起的腿脚,而后缓缓将酒壶拿起。
“你说的有理,老朽就再和你,说道说道?”。
老头再次盘腿而坐,娓娓道来:“还是先从我查的那个案子,慢慢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