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喜庆连连,张灯结彩、灯笼高挂。
屋外,寒风呼呼,屋内,暖意浓浓。
对城中百姓而言,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顶多忙于置办年货,或者几声祝福之言而已。
不过,对朝廷文武来说,今日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朝廷的这次盛宴,远比除夕夜更热闹。
与上次群臣上朝议事不同,此次对前来参加盛宴的文武百官,并未刻意按品阶划分,而是由各个衙门根据差事安排。
如此一来,除必要留守与当值人外,大多人都可前来赴宴。
不过,毕竟高低有别,最终能坐下来的,主要还是五品以上的。
当然,像翰林院这样特殊的衙门,依旧区别对待:此次盛宴本就由礼部主持、翰林院协办,自然不能少他们的人。
莫说仲逸为六品侍读,就连费思应这样的庶吉士都来了。
君臣同宴,与主仆同宴并无本质差别,不过相比主人与仆人的简单一餐,朝廷盛宴则讲究更多。
众人落座之后,司礼监黄锦与礼部尚书、侍郎,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等,再次核实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片刻之后,皇帝朱厚熜缓缓入殿。
“皇上万岁、大明千秋万代”。
对朱厚熜而言,他自不会从头到尾呆在这里。
不过,当此新春盛宴,几声祝福语,还是要说的。
几杯祝福的酒,还是要喝的。
三杯酒:一敬国泰民安、二敬风调雨顺,第三杯酒,自是要感谢文武百官,他们这一年的勤勉、辛劳。
六部尚书、各衙门头头,自然要上前敬皇帝一杯祝福酒:龙体安康、万寿无疆之类。
当然,这种场合,不会少了青词体的文章。
但毕竟是佳节前的盛宴,而非斗诗大会,仅有一篇祝词。
而且,只由一人诵读。
皇帝之前并未提前告知。看来,是要让这些文武大臣,当场发挥了。
作为风向标,明眼人都能看的出:能代表朝廷文武,在圣上面前,当场作一篇新春祝词,那是何等荣耀?
朝中擅长此体者,不在少数。但论资排辈,当属内阁首辅、次辅的严嵩、徐阶等德高望重者。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最终上台的,却并非他们二人。
当然,同样擅长此体,且有小阁老之称的严士蕃,也没有被挑中。
袁炜,身为礼部侍郎,文采飞扬,有目共睹,他在青词方面的造诣,几乎无人不服。
只是,当此盛宴,由他一人独享殊荣,还是别有一番看头。
对袁炜来说,即便脱口而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殿中文武目光齐聚。
此刻,袁炜就是殿中仅次于朱厚熜之外,那个最为瞩目之人。
“九州万民共欢庆,文数九、武数九,九九十一,四海归一,天佑大明社稷,万寿无疆”。
出口成章,袁炜果真不负众望:圣上满意,群臣满意。
盛宴正式开始。
只是,没过多久,朱厚熜便移驾出殿,众臣欢送后,再次回到各自桌前。
盛宴继续。
皇帝走后,热闹才刚刚开始,大家少了些拘束,多了些玩笑。
对在座各位来说,山珍海味倒是其次,能聚齐多人,才是关键所在。
仅是袁炜方才的那篇佳作,就成了很多人口中的话题。
“袁侍郎怕是要擢升礼部尚书了”。
“严家父子,被圣上冷落很长时间了”。
“徐阶大人与袁侍郎本属一派,若袁侍郎更晋一步,徐大人会不会”。
“别嘀咕了,王爷们、阁老们,过来敬酒了”。
对仲逸来说,这些几乎与他无关:莫说进翰林院了,就是来京城也没几个年头。
除昔日国子监同窗及部分翰林院同僚外,熟悉的人,恐怕也只有樊文予、李序南等人了。
当然,说起袁炜,他自不会陌生。
不过,袁炜早已被一群同僚争相敬酒,恐怕是轮不到他这个小小的六品翰林了。
这种场合,最忌一人独坐不语,总得要找个说话的人。
否则,会被视为另类,总感觉怪怪的。
“仲兄,你说说看,等我这庶吉士考核过了,是继续京城去六部中做个六品主事好呢?还是到地方做个七品知县好?”。
说话的是翰林院庶吉士费思应,翰林院一桌,又与仲逸是国子监的同窗,二人一直走的近。
此处说这样的话,纯粹为找个话题。
仲逸四下望望,压低声音道:“还早着呢,先做好你的庶吉士,有你礼部郎中的老爹,还担心什么?”。
哼
费思应白了一眼:早着呢?你如今都是六品侍读,比我们这些人提前走多少捷径?站着说话腰不疼。
“费兄,咱两这交情,说这些干嘛?”。
仲逸笑道:若是我的话,一定会去外地,做个知县。
费思应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翰林院是出人才的地方,但不是人人都是人才。
“知县虽历练人,但若被派到偏远之地,天高皇帝远,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到京城了”。
费思应一脸苦笑:“熬上二十年,给你个知府,干不干?”。
仲逸简直无语:“费兄,莫说知府,熬上二十年,给个知县,大把的人愿意干,你信不?”。
“裕王千岁、严阁老、徐阁老”。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费思应急忙端起酒杯:“仲兄,快,愣着干什么?敬酒去啊”。
圣上不在,这些人便代表朝廷前来慰问百官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机会尤为难得,平日要见这些王公宰辅,可不是这么容易。
简直一窝蜂,无论到了那一桌,立刻会有人迎了上去、
仲逸见费思应早已上去,他干脆给别人也让路,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是翰林院的仲侍读?我们见过面?”。
裕王朱载垕吩咐随从招呼他人,他却发现了一旁举杯不前的仲逸。
仲逸急忙上前回道:“裕王千岁,下官仲逸,去过裕王府两次”。
“哦,那倒是王府的人招呼不周,回头本王好好管束管束”。
朱载垕笑道:“仲侍读两次被朝廷委以重任,博野县之事,近二十名枉法者,终被伏法。与鞑靼谈判,大展我大明之威,果真年轻有为,下次来王府,好好讲讲”。
仲逸谦道:下官能当面聆听千岁教诲,三生有幸。
二人随意寒暄几句,朱载垕向下一桌走去。
片刻之后,周围再次迎了一群人上来。
这或许就是翰林院优势之一,若没有侍读这个差事,一个小小的六品,要进王府,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严嵩上了年纪,也就是做做样子,逢场作戏,也只能由严士蕃登场了。
“仲大人,多日不见,你如今是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大好啊”。
见到仲逸,严士蕃岂有不寒暄一番的道理?
仲逸与此人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恰逢盛宴,逢场作戏,场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
“严侍郎说笑了,仲某遭小人暗算,先在宛平县与一个抚琴女子共处一室,后到刑部大牢,又惨遭恶人毒手”。
仲逸望望四周,凑上前道:“你说,这些事儿,连我仲某都能看的出来?以圣上的英明睿智,能不知道吗?”。
见严士蕃并不言语,仲逸继续道:“严侍郎神通广大,能否为仲某指点一二?若知道是谁干的,就将此人押入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扒了他的皮,挫了他的骨,如何?”。
不用说,严士蕃自能品出此话的意思来。
“仲大人办那么大的案子,保准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小心点吧”。
严士蕃意味深长道:“才被革职的仇鸾大人,恐怕也是仲大人的杰作吧?”。
说起这事,仲逸更来兴致:“听说,仇鸾当初是向某人贿送财物,才做上大同总兵,这人会是谁呢?锦衣卫会不会继续查下去?严侍郎,你怎么看?”。
这时,见有人走过来,严士蕃刻意抬高嗓门,向仲逸举杯道:“仲大人,请了?”。
仲逸也立刻举杯相迎:“严侍郎,请了?”。
哼
实在无聊,仲逸打算出来透透气,绕过大堂后,却见袁炜正在一侧的屏风后坐着。
尽管被人频频敬酒,但袁炜并未喝多,仅是微微抿一口而已,作为礼部侍郎,什么时候,都得要照顾自己的脸面。
否则,一身酒气、满脸通红,成何体统?
此刻,他来这里,也是躲清静。
“什么?你想去榆林府?为何?”。
仲逸说出自己想到西北一带转转,袁炜立刻反问。
仲逸一本正经:“学生就是想出去走走,天天呆在翰林院,憋得慌。故此还请袁大人帮忙说句话。万岁也说了:书中来,还要从书中出去,年轻人,是该到各地走走”。
末了,他却打趣道:“不了解民情,或许能写出一手好文章来,但绝不会是个好官”。
袁炜连连摆手:“先不说这个,这几日,抽时间来趟府上,有事与你商议”。
“好吧”。
仲逸心中暗暗发怵:袁府倒不可怕,怕的是袁府这位大小姐袁若筠。